书摘——父母时代的爱情
该书从“过日子”角度切入农民生活伦理研究。“过日子”代表了一种以“家庭”为中心的生产生活方式。传统小农家庭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生产生活单位。
士大夫希望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个方面统一起来,对于小农而言,生活绝大部分精力集中在‘齐家’这个环节,可见“养家糊口”并非易事。
家是中国人安身立命的场所,中国人把家作为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单位,我们将其概括为“家庭本位”或“家本位”。
过日子不仅仅要解决生存问题,还必须有一种超越性的追求。如何让终有一死的一生具有价值,这是任何人必须面对的终极意义问题。进而言之,正是因为有了超越性追求,人们在面对波折、苦难和各种危机时,才会有强大的精神支柱。所谓安身立命,确切地说,只有“立命”,才能“安身”。
肯定日常生活本身的价值,是中国人生活伦理的重要特点。执着于“当下”,有利于调适“世俗”与“神圣”之间的紧张关系。
价值不在生活之外,而在生活之中,圣即是俗,俗即是圣,活在当下,过好每天的日子,就是最真实的存在。
梁漱溟认为“广义的文化,就是一个社会过日子的办法。”
好好过日子、过上好日子、让孩子过上好日子——这是中国人的基本生活理想。
研究缘起,作者在关中农村地区调研时,多次听到当地人在各种语境中使用“过日子”三个字:例如(一)人一辈子就是过日子(二)过日子就是过孩子 等等
生活伦理不是外在于生活,而是融于生活,通过人的生活实践展现出来。实践性是生活伦理的重要品格。生活伦理的实践者是大众,只不过他们常常处于“日用而不知”的状态。
日子不仅可以指称日常生活,还可以指称夫妻二人及其子女共同组成的生活单位。所以农民说,一个人不叫过日子。成家是过日子的起点,没成家的人,他的日子依托在父母的日子中。
过日子的本质是“家庭生活再生产和人生意义再生产。”生活伦理是民众依据生存方式和生活需要,在生活经验中形成并指导生活的伦理原则。那么过日子的生活伦理,具体包括四重关系:1,从家庭内部角度来说,要处理好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2、从社会交往角度来说,要处理好不同家庭之间的关系。具体包括与亲戚、邻里和其他村民的关系。
【父母爱情】
反写《人生》的故事。
黄炎村 炎学书
对于“爱情”这个抽象名词,理解因人而异,不可否认,在现代传媒的塑造下,爱情的内涵正在不断被都市化、货币化和浪漫化,乡村与都市在爱情观念上存在越来越大的差异。当我们用现代爱情这个“名”去对应传统社会夫妻感情的“实”,难免会发生错位。
为了理解乡土社会中的爱情观念,小编选取了一则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感情故事。
1964年6月,家人给19岁的炎学书介绍对象。“那个时候,选对象比较随便,人一辈子就是过日子,差不多就行!”在男女双方家长的安排下,两个人见面不到20分钟,婚事就定了下来。谁料2个月后,炎学书去西安当了工人,因为有文艺特长,他很快加入文艺宣传队并成为单位的红人。半年后,有一个叫林凤霞的女子队炎学书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炎学书介绍当时的情况:“我是大傻瓜一个,像个木头人——不懂爱情!”当林凤霞得知炎学书已经在老家定亲,就悄悄来到黄炎村,请求炎学书的父亲成全他们。老人坚决反对,还催促炎学书马上回来和先前的对象结婚,以防止夜长梦多。
“其实家里就是在考验我,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结就结!我向单位请假回来结婚。临行前还收到林凤霞托人捎给我的信,请求我回家时见她一面。我没有回信,特意绕路回家。”
炎学书回家后就忙着结婚的事,谁知新婚妻子发现炎学书兜里有一封信,正是林凤霞所写。这封信和写这封信的女人,让新婚妻子感受到家庭危机。每日她忧心忡忡,不久便得了精神衰弱。炎学书晚婚后立刻回到单位参加热火朝天的“文化大革命”。当时林凤霞尚未从单相思中解脱出来,于是趁机参加了炎学书所在的“毛泽东思想战斗队”。
“一天,我在写大字报,林凤霞非要给我念,但不好好念,总跑题,还开玩笑,一点儿也不严肃。我很生气,就训斥她。我们吵了起来,我让她‘滚出去’——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扭头走了,还说要退出我们的组织。”
因为赌气,林凤霞想离开“毛泽东思想战斗队”,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或许这根本就跟政治立场无关,因为她依然没有放弃对这个已婚男子的爱慕。曾经因为爱情她选择加入,今天也是因为爱情,她扬言退出。
“按规矩,退出组织的人要写情况说明,并贴在板报栏。这一定会给我们组织抹黑,我怕她真退出,当天晚上就守着板报栏等她。天很冷,直到半夜11点多,我才看见有个人影过来,是她。她只说了三个字:‘我没写!’然后就走了。从那以后,她好像就死心了。”
单位这边的感情风波渐渐平息,家里却依然不太平。炎学书妻子的神经衰弱越来越重,后来发展为“癔症”——一睡着就哭,被别人叫醒了却不知道自己为啥哭。
炎学书说:“其实思想有包袱,怕我不要她了,没办法,我就把她接到单位,一来可以看病。二来可以见到我。她来到单位后病情反而加重,因为文艺队年轻女孩特别多,我们整天一起排节目,她更害怕了。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你别干了!我矛盾了好几天,最后心里只有一条,那就是我要救我老婆的命!”
后来炎学书也是用这个理由向父亲解释:“你愿意跟一个疯儿媳妇过日子么?”
单位坚决不同意炎学书辞职,甚至感觉他不可理喻,但炎学书态度非常坚决,他有一个月不上班,甚至还找茬闹事,就这样单位坳不过她,最后只能批准他辞职回家。
我问炎学书:“你后悔么?”
炎学书说:“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虽然没有退休金,但我现在也不缺钱。在农村这个地方,大不了吃点苦,经常吃苦的人,不以为在受苦,从来不吃苦的人,永远不知道他在享福------其实林凤霞这件情,你不提,我也不会想起。”
“后来你和林凤霞联系过吗?”
“联系过,那是10年前,她儿子住院,恰巧同病房住着一个黄炎村人,林凤霞就问起我,还给我捎来一封信。信的第一句是:炎学书,30年了,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林凤霞。”
30年了,昔日的青年已经垂老。这一句问候穿越时空,仿佛将人带到了几十年前----炎学书念这句话时面无表情。这是因为炎学书依然像几十年前那样不解风情,还是岁月已经消解了他的复杂情感,抑或他的木讷本身就饱含深情?
炎学书没有接着往下念——他说只记住一句。事后,他“乖乖地”把信拿给妻子看。30年前,妻子曾为林凤霞写给炎学书的信寝食难安。30年后,昔日的青春少女已经年过半百,再见到“情敌”的信,完全是另一种心境。
妻子让炎学书去医院看看,毕竟孩子病了。炎学书说,“要去你跟我一起去!”妻子不同意,可能怕尴尬,最后委派儿子跟着他去,算是哨兵。就这样,炎学书和林凤霞在医院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炎学书交代:“我们倆以后不要来往了,千万不可,农村不比城市-----”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我为炎学书的“绝情”而不解,他们俩完全可以作为朋友继续来往。可炎学书说:“男女之间不可以做朋友,否则就不是朋友关系了,最主要的还是怕影响双方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怎么评价和林凤霞的关系?你现在想到她,什么感觉?”
头发花白的老人沉思了片刻,答道:“不难过,也不甜蜜,那个时候,我有责任,没有爱情。爱情,就是文化人安上去的一个名字。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跟她有过一段感情,是浮萍式的。”
在接下来的访谈中,我没有追问“浮萍”是什么意思,因为没有必要逼着老人去承认他对林凤霞的复杂感情。这个问题不需要探讨,也根本没有答案。或许有些人会说这个故事不够精彩——如果炎学书真跟林凤霞走到了一起,那才吸引人。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小说惯用的写法。生活不是小说,很多人为了责任,选择不解风情与无动于衷。这是一种更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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