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非博弈，也非三国

三国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历史题材之一，游戏小说演义史实相关评论都玩过看过一些。作为一个浅薄地不能再浅薄的人，我还是能大言不惭地说我对三国有个大概的了解，能大致复述时间轴和几个重要的事件。正好最近读了《囚徒的困境》这本书，对博弈论有了一丢丢大致了解，在同学的强烈推荐之下读了这本《博弈三国》。 我的某位自诩读书无数，却连三国演义甚至三国电视剧都没有看过的同学，说他看完这本书终于完全了解了三国，不用再浪费时间读三国。对袁绍推崇至高，认为刘备是个小人，诸葛亮全是后人吹出来的。说刘备是个小人，诸葛亮是吹出来的也算是旧论了，很多年前就有这种观点，不奇怪。但是袁绍智谋卓绝的说法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觉得很诧异。所以抱着看看不吃亏的态度看了这本书，看完之后总觉得自己吃亏了… 嗯，我同学对三国还真是完全不了解…… 刚刚打开这本书，头几页的观点还是比较新颖的，皇帝、大臣、外戚、太监各自的利益和决策，黄巾军的策略，虽然和我的观点不同，但也算有趣。可是接下去看了几十页，看了百来页，感觉非常不对劲。看下去以后发现全书就是一套说法来回说，永远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较取其重，永远是某某某做出的是自己的最优决策，永远都是从利益出发。 于是我就有了两个问题 一、这本书提出的问题是博弈论的问题吗？ 二、这本书的结论可信吗？ 先看第一个问题： 博弈论是一种现代数学理论，是有理论基础、公式论证的，虽然和我们往常学习的数学有些不一样，但是不至于什么事情都可以往里面套的。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 “博弈论是二人在平等的对局中各自利用对方的策略变换自己的对抗策略，达到取胜的目的。”（摘自百度百科）博弈是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是利益方之间不断预测改变策略以达到平衡的过程。用《火凤燎原》的话讲，博弈论就是八奇的思考领域（笑）。 书中的博弈，是这样吗？先抛开结论的对错不谈，假定书中的结论都是对的好了。很多时候书中所谓的博弈，在做出一个决定之后结果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这些观点甚至连博弈都不是。书中提出的大部分所谓的“博弈”是不存在策略对抗的，决策人已经提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的影响，并且这个影响是固定的，所以最后决策人要做的并不是和某人进行策略的对抗，只是单纯地择优 。书中完全混淆了“运筹学”和“博弈论”这两个范畴。“在运筹学研究的问题里面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一个利益方，就是说外部环境都是不会思考的物，不会跟你对着干。但也有研究多于一个利益方的，我们就叫那个小方向叫博弈论。不过如此而已。”（链接：http://www.zhihu.com/question/33071733/answer/55985139 来源：知乎） 像曹操刺杀董卓那段，按书里说法曹操选择了刺杀董卓之后有四个下场，但是横竖都是个死，这还有决策的必要吗？这是策略之间的对抗吗？这显然不是啊，这是和命运的对抗啊。再比如杀太监那段，无论怎么决策甲乙方的决策都是固定的，只有选择的不同会对结果带来影响，那么这个问题就仅仅是选择利益最大的策略，而不是在策略对抗之中寻找最优。书中有说法很多问题都是最优策略问题，是属于运筹学范畴的，并不是博弈。可以看出作者本身对“博弈论”的理解是有偏差的，作者认为的博弈只是利益最大化策略，而不在乎是否存在对抗策略这个问题。按照作者的解读方式，中学学的线性规划也是博弈。小王有每多卖一百双鞋，每双售价就要降10元，那么怎么改变价格才能让小王获利最大呢？按照作者的解读方式，这是不是就算人和鞋子的博弈了？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 那么，纠正作者对博弈论认识上的错误，从运筹三国或者利益最大化三国这个角度看，作者的结论正确吗？ 我认为书中的结论和观点有相当一部分，很大程度是靠不住的。 本书的论证手法非常单调。前文说了，所有地方都是一个模子来回套，把“两害相权、两益相交”教条化。全书大概都是这样的句式： 某某某，做了某件事情，在这件事情中有某些决策 1、如何如何 2、如何如何 这些事情会有如下结果 1、利益如何 2、利益如何 可见如何如何对某某某的利益是最大的。某某某正是从利益最大出发，选择了某策略，因此有了历史上的某个事件。 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万能的模板，如果一个东西可以套到所有事物上，那要么结论有错，要么根本就不可证伪。三国是一个群雄逐鹿的时代，大家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没有错，可是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出发点，而且提前预测到了结果，还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靠谱吗？ 怎么可能靠谱？ 以我来看全书论证有三个很大的问题，事后诸葛亮、过于功利、证据混乱。 事后诸葛亮这个问题，让我看得很烦躁，用答案套过程这种小学生的解题手法居然还有人堂而皇之写到书里…作者总是在用一个人在历史上的结果，反推回去这个人的决策，所以作者怎么可能错。按照作者的观点，三国时期每个人都是数学家，都对接下来行为进行了深入分析，连成功率有百分之几都能算出来，并且都共同选择了利益最大化，所以每个人都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特别是袁绍，他虽然是个失败者，可是他每次都做出了非常优秀的选择。再看刘备，他就是个小人，可是他的选择也很优秀，所以大家都觉得刘备仁义。再看王允，再看吕布，再看袁术，再看公孙瓒，再看…excuse me？三国里每个人都这么优秀，那为什么董卓这么暴虐？他不知道古往今来残暴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袁绍为什么不信任田丰和沮授？这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啊，沮授很多想法和曹操的想法不谋而合；卢植为什么要这么正直而被抓？他傻X吗？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利益啊。 书中的论证过程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在历史上留名了，所以这个人是成功的；因为这个人是成功的，所以这个人的决策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人的决策是有道理的，所以是符合利益最大的；因为符合利益最大，所以这是个博弈问题。特别是，书中的一个势力，好像只有主公是活人一样，总是忽略了谋臣的存在，也忽略了背后的人际关系，只是单纯的通过“利益最大”证明一个人的动机和结果。像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南方荆州扬州益州交州为什么不出兵，书中解释是董卓没有损坏他们的利益，而且这三个地方不发达。荆扬益三州不出兵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们都姓刘。汉室宗亲只有刘岱一家出兵了，汉家有难，刘繇、刘表、刘焉、刘虞人去哪了，这事作者为什么要忽略掉？袁绍前期很多决策都是他手下谋士的功劳，这些事都算袁绍头上不对吧？ 证据混乱想必就不用多提了。全书的史料，部分来自史实，部分来自演义，部分来自野史。然而作者并没有参考最可信的史实也就是三国志，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在三份材料里来回跳。一下子曹操刺董卓是假的、十八路诸侯是不合史实的，一下子关羽千里走单骑、貂蝉戏吕布。从全书内容可以看出作者主要的材料是三国演义，但是前言里作者却强调自己讲的是历史。讲历史就应该以史为重，而不是套出一本三国演义说自己讲的是历史。 而我对这本书最最最不满，则是这本书的价值观：一切都是利益 人是追求利益的生物，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三国变迁的本质是利益的变迁没有错，可是全书所有的问题都是源于利益，则让我觉得恶心。年轻的曹操如果当年是为了利益，就不会一个人傻乎乎地去追董卓；逃跑大王刘备如果是为了利益，没必要带着荆州的老百姓一块儿跑；卢植如果是为了利益，那怎么会有半路被抓走沦为阶下囚的事？蔡邕如果是为了利益，吐董卓尸体一脸唾沫才是最好的选择。全书的结论全是功利，却总是不记得，讲气节的人很少，所以气节可贵，讲仁义的人不多，所以仁者无敌。 按照作者的观点站看，要什么气节，要什么反抗，只要利益最大化。没有礼义廉耻，只有勾心斗角，只有尔虞我诈。大宋该降，大明该和，大清该自甘自愿去给洋老爷当殖民地。 年轻的曹操也许有心兴复汉室，不对，他已经看到了未来，他在追求利益。 早年的袁绍或者根本无心讨董，不对，他已经看到了未来，他是汉室忠良。 中年的刘备可能真的民心所向，不对，他只是一个投机者，是个无耻小人。 面对这样的观点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