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温庭筠《菩萨蛮·雨晴夜合》兼与注者商榷

温庭筠《菩萨蛮·雨晴夜合》：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 绣帘垂箓簌，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销。


注者写道：“结二句写梦醒之后，女子凭栏眺望，追寻梦中光景，遥念远别之人，惆怅不已，几欲销魂。‘春水渡溪桥’一句，当是女子凭栏所见之景。单独看这句词，堪称隽句，但这句景语和词意没有什么必然关系。还有，夜合夏日开花，起二句描写夜合花盛，表明季节是在夏天，这里却说‘春水’，上下季节矛盾。”

愚意以为，自“闲梦忆金堂”以下，直至结尾，全是描述梦境。请试论之。

温飞卿习惯堆叠数种意象。意象间看似彼此并无联系，实则营造出一种氛围，将读者包融其中。譬如的“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又譬如“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

《菩萨蛮·雨晴夜合》亦复如是。金堂、茂盛的萱草、低垂的绣帘、黛眉春水，种种叠印，更觉梦境之迷离破碎。迷梦飘忽，故而，印象皆如碎珠散玉。

然而，词家的情思却能串联起全诗。恰在雨后新晴时，夜合欢无声绽放。红丝低拂，香气缭绕。就在这样的一个时节，她梦见了旧时曾居住过的地方。那里如今已经长满茂盛萱草。堂前低垂着绣帘。梦中的自己描着远山黛眉，斜凭阑干，望着远处春水潺潺自桥底流过。

末笔意调高远，无限清空。自然也能解释注者所谓“季节矛盾”之疑。

李后主《浪淘沙令》：“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是写梦中尚有欢乐，以衬托醒后的冷落孤清。而《菩萨蛮·雨晴夜合》醒时愁苦，梦中亦是愁苦，仍是春水声中韶华空度。一晌贪欢，竟也不得！这是何等凄苦与绝望！

词家此处轻轻收煞，不再纵笔描绘女子醒来后愁上添愁的苦闷。“凭栏”二字借妙笔一提，便已漾开“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浩荡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