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潜德之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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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出脱得地狱，就是你转生在波斯，我转生在高丽，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盂兰变》结尾处的这句话，乍一看似乎是情人之间穿越生死的爱情誓言，然而这可不是《牡丹亭》的《拾画叫画》与《幽媾》那样“梦中人、画中人、眼前人，岂不是俺柳梦梅心上之人”的志诚。说出此话的宜王李玮只在梦中见过其发言对象柳才人，论辈分柳才人是他的阿姨，更何况他们还有杀父之仇。至于“地狱”、“转生”之词，明显来自佛教。
我并没有完全理清整本小说的情节，叙事隐晦，线索又太过纷繁多样，况且我又看得断断续续。但《盂兰变》并非是着眼于情节的小说，如王德威所作的序所言，它更关注的是在盛唐背景下，在武则天统治的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纠缠的关系，而当炽热的爱欲与仇恨走向极端，走向毁灭之后，物极必反，势必有彻底的放空。而完成这个放空的，就是佛教。小说之题《盂兰变》，英译“a story told in the Ghost Day”。按照英译来看，则《盂兰变》之“变”，应解释为“变文”而非“变故”（况且《目连救母变文》确是作者取材之一），“盂兰盆节”+“变文”，便是将全书笼罩在了宗教解脱的色彩之中。
所以我觉得，宜王的这句话就像《色戒》原著最后说的“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孟晖曾经自己调侃说这本书被女读者们读成了清水耽美文，因为书中宜王、永宁、崔文徽三人感情亲密（其实也各有各心），王德威都说这似乎是同性欲望的象征。我不曾在书中的爱恨交织中看到任何真正的爱情，但是我对宜王的形象颇有兴趣。谭维维演唱的歌曲《锦灰》里有这样几句：“你的心，是一座孤岛，在时间的汪洋等待那个倦倦的漂泊者；你的身，是一条孤舟，在爱与死的河流穿越飘摇乱世，乱世的经纬。”这恰好为宜王做了注脚。自幼的生存环境使他变得极度冷漠，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度有才华、有艺术家气息的人，他会不顾身份地混迹金工之中研制金饰物的做法，会精心为王妃绘制明艳的妆容。譬如他在小说中的出场，往往带来的是一种生死之际、对照鲜明的凄艳而残酷的美学。他在小说开篇他为王妃梳妆，逼问父母之死的真相，把一支步摇直刺入掌心，他是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概念的，而鲜血直流时，簪头垂下的珠玉流苏还在泠泠作响。而在小说近结尾处，他在盂兰盆节架起了珍宝汇集、光华灿烂的盂兰盆供塔，人们争抢引发踩踏斗殴，塔架轰塌让众人跌入洛河，而宜王只是在高处冷眼看着，回想起自己曾经命悬一线时梦见的地狱景象。地狱景象不止一次地在书中出现，他虽然不是十足的恶人，却也会时常有险恶的用心。他的存活维系于武氏的垂怜，因而他能平静地等待死亡，同时他也是准备着要下地狱的。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精致的长线打算使得无论是当时相信真的有地狱的人，还是如今已经不相信地狱的人，都畏手畏脚地在人生路上蠕动前行。得树攀枝不足奇，悬崖撒手丈夫儿。他的冷漠恰恰为他打开了世界的一扇新门，而法藏和尚以金狮子讲《华严经》，让这扇门开得更大了。
孟晖擅长名物研究，她将其所研究的大量古代生活细节，填充到了这本小说的情节空隙中。我甚至觉得，这部小说的情节，不过是为了把这些名物研究成果串联起来而存在的，这些生活细节才是《盂兰变》的看点所在。孟晖曾说过一词为“坚实的风雅”，即我们如今阅读到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某种写法，未必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才华所致，而是因为当时确实有这样的物质实体存在。然而那一实体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故而我们如今不懂，甚至未必是我们不懂，后世的文人们便已经不知此物了，只是将前人有物质基础的这一描写作为一个符号保留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中。文学史与实物史的挂钩颇有必要，从实物史的角度切入，很多即成的文学观念也许就站不住脚了。正如文学史的被怀疑、被解构，浮泛的美感站不住脚，吾等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拥有的知识储备面临颠覆。焦虑与恐慌纷至沓来，但这又是不得不面对的，有些残酷的真相。
《盂兰变》结尾处的这句话，乍一看似乎是情人之间穿越生死的爱情誓言，然而这可不是《牡丹亭》的《拾画叫画》与《幽媾》那样“梦中人、画中人、眼前人，岂不是俺柳梦梅心上之人”的志诚。说出此话的宜王李玮只在梦中见过其发言对象柳才人，论辈分柳才人是他的阿姨，更何况他们还有杀父之仇。至于“地狱”、“转生”之词，明显来自佛教。
我并没有完全理清整本小说的情节，叙事隐晦，线索又太过纷繁多样，况且我又看得断断续续。但《盂兰变》并非是着眼于情节的小说，如王德威所作的序所言，它更关注的是在盛唐背景下，在武则天统治的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纠缠的关系，而当炽热的爱欲与仇恨走向极端，走向毁灭之后，物极必反，势必有彻底的放空。而完成这个放空的，就是佛教。小说之题《盂兰变》，英译“a story told in the Ghost Day”。按照英译来看，则《盂兰变》之“变”，应解释为“变文”而非“变故”（况且《目连救母变文》确是作者取材之一），“盂兰盆节”+“变文”，便是将全书笼罩在了宗教解脱的色彩之中。
所以我觉得，宜王的这句话就像《色戒》原著最后说的“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孟晖曾经自己调侃说这本书被女读者们读成了清水耽美文，因为书中宜王、永宁、崔文徽三人感情亲密（其实也各有各心），王德威都说这似乎是同性欲望的象征。我不曾在书中的爱恨交织中看到任何真正的爱情，但是我对宜王的形象颇有兴趣。谭维维演唱的歌曲《锦灰》里有这样几句：“你的心，是一座孤岛，在时间的汪洋等待那个倦倦的漂泊者；你的身，是一条孤舟，在爱与死的河流穿越飘摇乱世，乱世的经纬。”这恰好为宜王做了注脚。自幼的生存环境使他变得极度冷漠，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度有才华、有艺术家气息的人，他会不顾身份地混迹金工之中研制金饰物的做法，会精心为王妃绘制明艳的妆容。譬如他在小说中的出场，往往带来的是一种生死之际、对照鲜明的凄艳而残酷的美学。他在小说开篇他为王妃梳妆，逼问父母之死的真相，把一支步摇直刺入掌心，他是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概念的，而鲜血直流时，簪头垂下的珠玉流苏还在泠泠作响。而在小说近结尾处，他在盂兰盆节架起了珍宝汇集、光华灿烂的盂兰盆供塔，人们争抢引发踩踏斗殴，塔架轰塌让众人跌入洛河，而宜王只是在高处冷眼看着，回想起自己曾经命悬一线时梦见的地狱景象。地狱景象不止一次地在书中出现，他虽然不是十足的恶人，却也会时常有险恶的用心。他的存活维系于武氏的垂怜，因而他能平静地等待死亡，同时他也是准备着要下地狱的。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精致的长线打算使得无论是当时相信真的有地狱的人，还是如今已经不相信地狱的人，都畏手畏脚地在人生路上蠕动前行。得树攀枝不足奇，悬崖撒手丈夫儿。他的冷漠恰恰为他打开了世界的一扇新门，而法藏和尚以金狮子讲《华严经》，让这扇门开得更大了。
孟晖擅长名物研究，她将其所研究的大量古代生活细节，填充到了这本小说的情节空隙中。我甚至觉得，这部小说的情节，不过是为了把这些名物研究成果串联起来而存在的，这些生活细节才是《盂兰变》的看点所在。孟晖曾说过一词为“坚实的风雅”，即我们如今阅读到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某种写法，未必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才华所致，而是因为当时确实有这样的物质实体存在。然而那一实体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故而我们如今不懂，甚至未必是我们不懂，后世的文人们便已经不知此物了，只是将前人有物质基础的这一描写作为一个符号保留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中。文学史与实物史的挂钩颇有必要，从实物史的角度切入，很多即成的文学观念也许就站不住脚了。正如文学史的被怀疑、被解构，浮泛的美感站不住脚，吾等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拥有的知识储备面临颠覆。焦虑与恐慌纷至沓来，但这又是不得不面对的，有些残酷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