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野心巨大的历史演义
曾璞断断续续写孽海花近20年,中间弃文从政,又败政归文,历经官场戏场文苑洋场,北京、上海、欧洲,日本俱有所闻,又自觉身处一个大乱世,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凡风俗、观念、器物、国运等,一变再变,外乱频仍,内忧迭起,其中的经验,数不尽数,所谓国家之不幸,诗人之大幸,偏又要把这一段历史记录下来,便有了这一部孽海花。
虽然纷繁杂乱,但曾璞靠着从三国演义、儒林外史、红楼梦那里得来的技巧,细致到来,有条不紊,金雯青和傅彩云是主线,又像是连线,中间串起许多人物,同时又频频使用倒叙,从头开始叙说,待叉远了立刻又绕回来,等到最后雯青死了,故事还在傅彩云这条线继续。彩云也算是一代名妓,风流中人,恰好成了时代最好的见证者,无论黑白两道,还是达官贵人,又或者革命党,都要到他那儿去坐一坐。她的连缀作用比雯青大多了。而且,这两个人描摹的也是最成功的,一个庸庸碌碌,一个风流不羁,雯青之死倒是水波不兴,可惜小说没有结束,也不知此后变法革命,又该如何叙说,傅彩云的命运又是如何。
孽海花,看作者就不同一般,一个是东亚病夫,一个是爱自由者,两个名字,就可见他的态度,对国家是哀其不幸,对士人是怒其不争,但从作者的笔调来看,固然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卖官鬻爵,沽名钓誉,空谈误国,但作者是爱他们的,对他们那种风流儒雅的生活,那种高谈阔论的日子,还是很陶醉,只是时代变了,他们变得太慢了,不是要抛弃旧风度,而是要学习新思维。从头到尾不知道有多少对话,聊天,都把故事给补齐了。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聊天为了情节需要,还是到底是个性使然,总之作者的功力,全在这些觥筹交错中体现出来,和三国演义相比,情节略显单薄。毕竟五湖四海,各处的情节,也只能靠口耳相传来交代,倒是一桌酒席,便知天下事了。
所以到最后,这部小说,与其说是虚构,不如说是非虚构,历史的色彩重于小说的色彩,纵然里面有谴责,褒贬,有秉公纪实的史家笔法,但终究少了小说所特有的意识形态,个人的见识还是隐藏在故事背后,作者就是一个文抄公,不表示态度,读者读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全然不在话下。这当然是考验读者的功力,但是作者也实在是趣味有限,不过满足于打情骂俏,人情世故,功名利禄,爱恨情仇上描摹的太多了,而个人自由和个性探究上反而不足。要说这一点,还是比不上红楼梦、金瓶梅抑或儒林外史。
倒是有一个俄国的革命党夏雅丽,挺有意思,连带着写了俄罗斯的虚无党,倒是视野开阔。连日本的一对颟顸的兄弟,德国皇帝威廉一世的皇后,也都写了,真是无所不包,处处留笔。但总体看来,总是学问有余,见识不足,这也是传统小说的一个缺点,没有新观念,纵然是为了自由平等博爱,但这主流的革命叙事,最终还是败给了作者传统趣味。士人、青楼、官场、边疆、文章、趣味,这些士大夫天天叨逼叨的东西,是他最熟悉的了。时代大潮的历练,终究看不到忧愤深广的情怀。
那一代知识分子,还是太雍容,不像五四那一代,如此激进,如此虚无,一方面是对底层的痛苦更有感触,毕竟他们断了科举,生活和下层无异,一方面是对传统文化更加怨恨,对西方顶礼膜拜,越来越激进,到最后不断地革命,一直到文革,可见把中国拼了个底朝天,倒是蒋介石,孙中山,见识也不如梁启超康有为那一辈。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