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历史局限的能人
在我对历史人物的认识中，常常经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比如袁世凯。在传统教育下的课本中，这是个窃国大盗，是个在全国人民的唾弃中孤独死去罪有应得的丑角。但是之后，更多袁世凯的“正面”信息被我摄取，对我传统认识有了第一次“否定”，这个人有能力，有担当，守传统，懂洋务，最后要称帝也是诸多不得已的缘由。
但是，问题也来了，如此牛的人物为啥走上了那么一条不归路，又为什么确实在当时被大众唾弃，总不能怪那届民众不行吧。中国足球不成器，咱也不能怪这届球迷水平不高不是？所以，第二次“否定”来了，带着思考，了解更多史料和信息，对袁世凯的局限和不足也有了自己的认识。是的，这样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并不是回到原点的过程，而是一个认识不断深化和全面的过程，我想，在中国的教育体系下成长起来的几代人，认识历史或多或少有类似过程。
最近，看了赵焰的《晚清有个袁世凯》，在我看来，对于准备了解袁世凯的人来说，这是一本可以一次性完成两次否定过程的不错的作品，它记录了袁世凯的一生，但是并不求那么事无巨细，主次鲜明。它客观的记录着袁世凯的生平，但是作者也表明立场和态度，而这种表达却稳重而克制，一直体现着理性的态度，给读者留下个人思考解读的空间。事实上，这本书从袁世凯出生讲起，但是中间各个章节贯穿的一条线都指向了他最后的那个决定，这也是任何读者阅读袁世凯的个人历史，心中埋下的谜题，为什么？这个人要走一条今天我们看来那么清晰明了的“死路”，正式这种对读者心中线索需求的契合，这本书读着很顺畅。
赵焰在本书中，每章的标题很有特色，那就是都是以一种二元问题的形式列出。比如第一章就是“顽童，还是天才？”，接着“无私，还是抓权？”，中间还有“告密，还是无辜”，“变法，还是投机？”，“共和，还是宪政？”，“英才，还是枭雄？”，“公心，还是私利？”，可谓充分体现了袁世凯本身在历史中，不同立场，不同阶段受到的对立性的评价。其实作者的书写线索还是时间顺序单线的，但是每个阶段配上这样的标题，首先在读者心中来了那么一击，读起来也会更集中注意力和琢磨，确实是一种有趣的形式。
袁世凯是什么样的人？用俗套的话来说，可能读了些袁世凯多方面解读的历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袁世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能人，用现在组织和公司角度看，任何公司有这样一个人其实都是一种幸事。他每到一个岗位，都能将自己的KPI指标完成的不错，无论在朝鲜和日本人周旋，还是在山东收拾义和团，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顶住上级下达的KPI指标，这样的人，对上显得靠谱，对下强势但是也极具推动力，有力的贯彻组织的使命。同时，他也是对个人利益有强烈追求和保护的人，就如一个公司可能有这样的人，业绩越做越好，职位越来越高，但是同时也开始组织自己的班子，形成自己的一套系统，甚至可能已经默默张罗自己的事情，时机成熟立马带着一伙人马另起炉灶。所以，袁世凯并不是那种力挽狂澜于不到的人，他也没兴趣做这样的人，他特别善于把握现实和当前的政治气候，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而且执行力强，出手果断，这足以让他在乱世中培养强劲的班底，一度成为那个最顶端的人。
但是，袁世凯显然对历史大势的把握能力不强，而他虽然很有城府，官场上游刃有余，但是做事却缺乏些韧性。这方面，孙中山似乎是另一个例子，如今，更多史料中，孙文已经成了有些爱放卫星，眼高手低，做事激进的形象，但是他在经历数不清的挫折和背叛后，那百折不挠的韧性却也令我觉得吃惊。袁世凯由他的私利考虑，但是你也无法忽视他当时真的试图振兴这个国家，何况，这本身也能给他带来千古留名的“私利”。他也尝试以符合当时民意和潮流的方式去实现这个过程，但是民主宪政对于那时的中国人来说，是一种期盼，也是一种陌生的可以被各方任意解读的东西，而身处其中的袁世凯穷于应付，还要面对大量现实的国家问题，表面上有所谓的“北洋系”在背后，但是在政治上的左冲右突中，他显得愈加焦头烂额，甚至孤独，他愈加疲惫，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种意志力支撑理性的思考，但是他显然已经乱了心境，失去了耐心，开始走向那条不归路。在今天的解读看，袁世凯试图以一种回归帝制的方式，来形成一种权力的统一，效率的提升，当时这确实也是一个选项，但是很遗憾，很多时候，历史的一扇门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在历史潮流冲击下形成的一种乱象和各种势力的分庭抗礼中，袁世凯偏偏试图以逆历史潮流的方式去矫正，在他看来，眼前的潮流是洪水，要堵住，却忘记了治水的要义，得疏导啊。所以，从我的角度看，袁世凯不是一个小丑，他确实有务实的能臣特质，但是他也绝不是那种历史顶尖之人，所谓历史的局限性对他个人命运的局限实在分外分明，他不是一个可以“创造历史”的人，事实上，所谓“创造历史”更多是一种看清历史方向，顺势而为的强大能力，袁世凯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晚清有个袁世凯》篇幅不长，作者的写作态度其实挺严肃，所以文笔似乎缺乏现在流行的“轻松读史”书籍的幽默趣味，但是可读性依然很强，这主要得益于作者逻辑的通顺和文笔的简练。当然，本书也有一些不是缺陷的缺陷，那就是读完之后，不够过瘾，横向上，对历史事件的删繁去简，作者做的很到位，但是纵向上，对于很多关键历史节点的解读显得还不够深入。但是或许，赵焰并无意对袁世凯的各个时期做那么全面深入的解读，他并不是要写一本“袁世凯全传”，而是留下一个有个人思考的，晚清历史背景下的袁世凯素描，而更深入的思考，就留给读者去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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