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世界都在哭,我们要允许有人不哭
坦白地讲,第一遍读完《维罗妮卡的悲伤故事》我是无动于衷的。我就像故事末尾的那只老狮子,一脸茫然:“作者到底想说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读第一遍的时候就记住了月夜下的轮船哗哗排水的画面。我们都明白,那艘船也被维罗妮卡的乐曲打动了,那是它流泪的方式。不过,我的心里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只有会心一笑的喜悦。我甚至透过画面,看到了作者在调皮地做鬼脸。如果说这个故事真的是在讲述悲伤的话,那么我喜欢作者这种用喜剧讲述悲伤的方式。
但实际上,我从这个故事中读到的不是悲伤,而是它可能隐喻的艺术和受众之间的微妙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呢?你看,作者一直在说维罗妮卡的乐曲是如此动人,听者是如此感动,但始终没有具体描述乐曲是如何动人,听者为什么感动。反而是最后,当我们以为维罗妮卡的乐曲会一直动人下去的时候,作者笔锋一转,派出狮子,毫不留情地吞掉了维罗妮卡。作者仿佛在说,瞧,再动人的艺术,也会有人不买账。
撇开音乐不谈,单讲文学。就《维罗妮卡的悲伤故事》而言,我们不可能通过文字聆听到那伤心的乐曲,所以,我预感大多数成年读者并不会因为阅读这个故事而真正产生悲伤的情绪,除非这个故事中的某个点照亮了你心底的隐秘角落,让你产生了共鸣。
当然,这个角落既可以是悲伤的,也可以是快乐的,就像我对轮船的流泪方式念念不忘一样,它会让我觉得这个细节很有想象力,很有趣。
但我不敢保证儿童读者看到维罗妮卡被狮子一口吞掉之后,不会流下伤心的泪水。因为,他们的心是最柔软的,天生带着敏感和诗人气质。
就像故事中维罗妮卡的第二位老师一样,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也常常会因为读小说而流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阅读的主要目的甚至就是为了获得感动。印象最深刻的是高一那年,我读到了一本成长小说,晚自习结束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读完了小说的最后一部分,然后顺其自然地流泪了,最奇葩的是,我居然还不忘站到穿衣镜前看看自己哭得丑兮兮的样子。
总之,年少的时候泪点特别低,三天两头会被各种少年小说感动到。如果这个故事不“感人”,不让人想哭,就好像没有完成阅读的仪式一样。巧的是,感动过我的其中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流泪的权力》,讲的是人类的泪腺被科学家秘密封住了,再怎么感动,人们都无法流泪,读到小说的结尾处人们的泪水终于决堤的时候,我也是哭得很惨。那篇作品发表在一家少儿刊物上,后来得到了读者票选出来的年度最佳作品奖。可是多年以后,当我重温那篇小说的时候,那种感动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长大了。
长大之后的我依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但阅读的目的变得更加多元,更多的时候是为了从书中获得思想的启蒙、启发和砥砺,因阅读而流泪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当我从事编辑工作之后,看文学作品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能让我觉得“还可以”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奢望能感动到泪流满面。所以,当有一年我在北京的半地下室里读苏童的中篇小说《驯子记》读到不停抽泣的时候,我自己都惊呆了,因为这种阅读体验真的是久违了!
我并不是在鼓吹童年的绝对美好,毕竟成长给了我们知识,给了我们经验,但伴随着成长,我们的感受力在逐渐钝化,也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如果能通过阅读来保持心灵的敏锐和灵动,何乐而不为呢?虽然作家们在创作的时候可能仅仅在表达自我,读者只是一厢情愿地试图从别人的文字中获得心灵的一颤和情感的共鸣。
那又怎么样呢?珍惜这样在纸间相遇的缘分吧,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救赎。所以说,《维罗妮卡的悲伤故事》就是关于人类自我救赎的深刻寓言。
我们无需指责那只无动于衷的老狮子,它自有无动于衷的权利甚至是苦衷,毕竟再好的作品也不可能打动所有人。但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只老狮子即使在维罗妮卡那里找不到共鸣,也一定能在别的地方获得心灵的共振。
因为理解和宽容,爱和悲悯,从来都是优秀的文学教给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