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康比丽家作客
文/夏丽柠
有生之年,如果有机会去一趟尼日利亚,我想请阿迪契带我去康比丽家作客。阿迪契生于1977年。而上世纪九十年代时,康比丽十五岁。屈指算来,她俩现在都已人到中年。
肯定有人会问我怎么认识这两位尼日利亚人的?说出来,或许你们会觉得奇怪。我读《紫木槿》时,认识了她们。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是作者,该书是她的处女作。康比丽是阿迪契书中的女主角。我与她们在纸上神交,并未真正见过。
我边阅读边试图猜测康比丽的样子是怎么塑造出来的:是一个纯粹虚构人物,还是数个尼日利亚女性的集合?或者这个女孩身上有一部分作者自己的影子?纵然想法千万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是喜欢上康比丽了。
记得某位文学教授说过,一本小说的好坏,取决于你是否愿意与书中的主角交朋友?我愿意。虽然小说中没有过多地描绘她的外貌,但是青春都是美的,都有徐志摩“让我花掉一整幅青春,用来寻你”的豪阔。
“紫木槿”,让我多少可以想象出女孩的模样。木槿花朝开暮落,时而灿烂,时而寂静。它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康比丽正是一个默默忍受父亲的暴力,却仍在忍韧地坚持自我的好姑娘。闭上眼睛,眼前会浮现一个头上扎满细密辫子,脸庞油黑却眼睛明亮的康比丽。她冲我微笑,微微地躬身,明显受过良好家教。
我却急于拉住她的手问:父亲尤金死后,家里过得怎么样?哥哥扎扎从狱中释放回家后的这些年,他们快乐吗?移民美国的伊菲欧玛姑妈一家还好吗?有谁为远在天堂的努库爷爷,用他最爱的伊博族语做祈祷? 我不确定去康比丽家作客,算不算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促使阿迪契带我还乡。因为19岁那年,她由尼日利亚赴美学习,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创意写作的硕士学位后,定居康涅狄格州。可在她近年创作里,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思乡”。
迄今为止,阿迪契共有三本翻译成中文的小说。除本书以外,还有长篇小说《半轮黄日》,主要讲述六十年代后期到七十年代初的尼日利亚内战。那是一场牵扯种族与宗教纷争的战争。在《紫木槿》中,康比丽的父亲坚持极端宗教信仰,因为努库爷爷至死仍乐于笃信伊博族传统信仰,他不惜割断与父亲的亲情,这种行为多少受到了内战影响。那场内战影响了尼日利亚一代人。然而,在短篇小说集《绕颈之物》中,阿迪契将视线投射到尼日利亚本土人、在美国的尼日利亚人,意在刻画他们如何在现代社会中寻找自我。
与非洲其它国家相比,尼日利亚是一个盛产文学的地方。比如老一代的“非洲现代文学之父”阿契贝,亦或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因卡,都是非洲干涸土地的骄傲。他们谴责暴政,痛斥腐败,文学在他们手上,宛如刀枪,直戳社会问题的痛处。 可作为尼日利亚的青年作家,在用哪种方式向世界表述尼日利亚人真实生活的时候,阿迪契的着眼点与前辈们不同。阿契贝的《神箭》也是探讨伊博传统与基督教,在现实生活中即相互融合又排斥的问题。可阿契贝是通过考古学家、殖民官员与文物收集的历史视角来写,而阿迪契则是透过一个十五岁少女的所见所闻,身体感知与读者沟通交流的。相较之下,我更喜欢跟着康比丽一起走进尼日利亚,走进成功商人尤金的家,走进少女康比丽的青春世界……
我一直在问自己,那么渴望去康比丽家作客,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要吃女佣西西做的饭。就像书中写的那种,“午饭是甘薯泥和苦叶汤。甘薯泥吃起来很滑很细腻,西西做得很好,她把甘薯用力捣碎,加几滴水到研钵里,她的脸蛋也跟着捣杵嘭嘭的响动一起颤抖。汤很浓,里面有大块的水煮牛肉、鱼干和暗绿色的苦叶叶片。” 如果能有爸爸厂里生产的“威化、奶油饼干、瓶装果汁、香蕉片”就更好了!嗯,尼日利亚的家庭传统饮食真不错,看书的过程直流口水。真想有幸一次将尼日利亚布丁慕阿慕阿、主食加里、杂菜饭、椰子饭、炸鸡、蒸甘薯吃个够!当然,要是能来杯棕榈酒就更完美了!
不过,想想爸爸尤金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不寒而栗。一个狂热宗教主义者、一个因妻子儿女未对宗教表示虔诚笃定而暴力殴打惩罚、一个为了报道真相寻求自由的报业老板、一个热心资助穷人的虔诚基督徒……爸爸身上的标签太多了,以至于在字里行间,你可以听到他人性撕裂的声音。而在小说的尾声,爸爸被毒死了。他邪恶的灵魂是否依然萦绕在康比丽的家里,挥之不去?因为他应该知道凶手是谁!
当然,我最关心的是康比丽有没有嫁给阿玛迪神父?爱情不该因地域、文化和信仰而被折断。康比丽明明听到了神父心跳的声音,而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尚存有爱的余温。忧郁、敏感、多情善感的康比丽这样描述与神父在一起的日子:“我微笑过,奔跑过,也放声笑过。这份轻松实在甜美,我简直在舌头上也感觉得到,像熟透的腰果的甜香。”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替康比丽笑了。她恋爱了。
纵然去康比丽家作客是场梦,我也情愿梦不醒。在书的最后,康比丽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在阿巴种一些新的橘树、扎扎也种一些紫木槿,我还要种些仙丹花,我们可喝花蜜。” 然后,她抱住妈妈笑了。
正是橘树、紫木槿、仙丹花、花蜜和康比丽装饰了我的梦。从此,我多了一个远在尼日利亚的好朋友。愿她今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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