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成为自我的道路
狄培理从宽泛的自由主义概念(P.6)入手,去处理宋明理学中对自我及个人的重新定义,并不是为了论证中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与西方的异同,而是把自由作为起点去看待从朱熹,程颢到黄宗羲对儒学的改革与创新。换句话讲,自由不是一个被论证及主张的价值,但是他们的改良与创新都可以归结于个体与经典传统互动中产生的来自于自我的重新认识。正是在这个反思,批判,重新解释中,自由精神被彰显出来了。所以从宋朝儒学在程朱学派的领导下对于汉唐已失的儒学经典进行改良及创新的研读,狄培理指出朱熹尤其把传统看成是动态而非静止,不断生长而非停滞在过去(p.64)。 对于朱熹和程氏兄弟而言,去怀疑和批判汉唐以降的儒学传统只是第一步,其目的是为了每个学习儒家经典的人可以找到自己的目标与答案,而不是那个永恒不变的客观终极。
狄培理在第一章,‘新民与道统’中首先提出自王安石以来的儒家改良派都不断地通过回顾经典,把所谓的道统带回人们的内心,使个体与传统不断地接触,碰撞,融合,生长。并把新民,看成是道统对于读者的某种要求,也就是说,阅读经典可以使人们对自己有新的认识,也就道统而获得新生,并用自己所理解的道统以抗衡现实的疲弊。如果说现实生活赋予人们在现实中存活的责任,那对于道统的把握则赋予了人们追求理想的责任。人类的理想正是因为符合天理,才使人对自己的追求更理直气壮。所以道统通过新民这个要求重新定义了自由的概念,人类的自由也就来自于能够受到道统的感召,内化天理形成自己的理想后,按照那个理想去成为新的自我。
朱熹则是在新民的道路上开疆拓土的教育家。狄培理在第二章‘朱熹与博雅教育’中就反复强调了朱熹教育思想中‘为己之学’的重要意义。所谓为自己学习,是指真正把道统内化为自己,通过学习把自我改变,巩固,并使其生长。而在本章的第二部分,狄培理用朱熹对于‘克己复礼’的重新解读,去说明自由主义的自由只是一个由空泛到明晰的过程。换句话讲,没有受过丝毫文化思想熏陶的自我,是空洞混乱盲目的自我,这样的自我所有的自由也是空泛的,是起始点,但没有意义。‘克己复礼’的过程正是对空泛自我的规整和驯化,使其变得明晰,拥有实质的善恶是非观念,并按照它去生活。
在第三章‘宋明理学的个人主义’中,狄培理谈到宋儒对于他们自己作为‘士’这个平民百姓和王侯贵族之间的阶级的自我认识。宋儒的个人主义的政治意涵在这个章节中着重体现了出来。换而言之,士的个人主义立场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和阶级利益去宣扬政治主张,他们作为个人的重要性在于和经典中的道统直接接触并受其影响并内化。他们作为个人要去处理社会关系,包括家庭和国家,必须按照道统,而非利益,这也是他们的个人主义有价值的原因。宋儒眼中的个人主义像是某种哲人王的个人主义一样,他们的个人的价值来自于凌驾于个体利息群体关系之上,是来自于道统的个人内化,并想要通过个人去实现某个理想的社会秩序与权力关系。
这样的政治理想,在狄培理笔下,于黄宗羲那里得到了成熟的描述。第一点是黄对于中国朝廷体制的全面批判(p.81),它的正统性和合理性。第二点是黄对于司法独立及保护平民免于强权压迫(p.85)。第三点是对于全民的普通教育去建设一个健康的公民社会去制衡官僚体制可能的病症。而这样的公民社会的形成需要教育的自由和多元(p.87),去塑造一个言论自由容忍他人的社会思想环境。最后一点就是他要求知识分子的博学,而非在学科分工后各司其职。归根到底,是自由主义传统如何把传统中的道统,和个人的自由联系起来,用思想的自由内化道统,再用思想的道统外化政治自由的行为,并使理想的道德世界建立在现实之上。
最后一章,‘中国与自由主义的限制‘,我没有怎么看懂。但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自由的意义不是在于它本身的空泛和乱无章法,而是它一方面是使一个人成为自己的起点,也就是自己决定自己;另外一方面它是对抗外界强权,无论是父母,政府,社会,对抗非自我的限制的武器。也就是说自由不是漫无边际的无序而空洞的自我状态,而是应该成为坚硬的以道统为核心的自我,足以对抗外界所谓现实的压力。自由也因此成为一个运动的,需要不断打磨并有所选择的道路。
看宋明理学的自由主义,或许可以借鉴亚里士多德德行伦理学和康德伦理学的一些想法,在这三个传统中最核心的想法就是,自由不是本来就存在的东西,是一个未完成的东西,是一个成为自我的过程,不是一个可以被当作终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