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清音,余音袅袅
——林薇《山水有清音》读后感
在我这样的俗人眼中,五湖四海的奇山秀水都是大同小异,山无非是崇高宏伟,水无非是清澈灵动。可是这些古代的文人墨客,偏偏能把每一处山水都写得颇有意趣、各有特点,而且不忘在山水之间赋予深情。就像书里前言所说:“山水小品,其所以能够高标秀出,不仅仅在于摹写山容水态,更在于有灵气,有情韵。”
在那些长途崎岖、归期无望的年代,也许每一次远行都是大事,每一程山水都是奇绝。这些山水小品的作者,几乎都是混迹过官场的仕子,不管在经济财力还是社会地位上都不是凡夫俗子,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挥手买下一处僻静之地,挥手建造一间清寂小亭,在观山水之时才会有比凡人更丰盛的情绪和更深沉的思考。今天的人们崇尚旅游与行走,殊不知,论及探访山水,其实早就被这一波才子佳人写遍了。
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是本书里读来最心有戚戚的篇目。他写被贬永州的日子:“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他写到自以为在这些放浪形骸的日子里已经见惯山水,不想有一日登西山之顶,彼时天色渐暗,山色苍茫,“引殇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茫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只是觉得这句特别有代入感,仿佛被带到那最自由最孤独的山顶,看天色渐晚,四周苍寂,山风浩然,树影摇曳,一瞬间心与天地冥合,再不愿归去。
而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则是最为之羡慕的状态。深夜无眠,起身赏月,恰好基友也还没睡,两个人夜色下散步,观松柏,赏清月。这篇小品的赏析解读里一般都会提及写作背景,把夜色都附加了苏轼被贬黄州的苦闷和看似自我排遣的所谓旷达。但是我偏爱的却是那种“刚刚好”的状态,刚刚好没睡,刚刚好他也没睡,刚刚好有月色,刚刚好我们都有闲情。无关身世背景,无关政治心境,就只是刚好而已。
这本书里收录的几篇苏轼的小品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书临皋亭》的“当时,若有所思又无所思”、《记游松风亭的》“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书上元夜游》中的“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可谓每一篇都有发人深省的字字珠玑。苏轼仕途坎坷,几乎一路南下,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东山再起,又流落儋州。一个曾经名动京师的人,想必壮志凌云的抱负是有的,抱负破灭的失意也是有的。但作为后来人竟还是自私地庆幸苏轼一生遭遇了颠沛流离,如若他终其一生都在海晏河清的京城里任高官,那恐怕我们就读不到他在山水间与朋友饮酒作乐的意趣,也读不到那些荡气回肠的寂寥和失意了。
此外,江淹的《报袁淑明书》中从松柏念及坟垄,难得从山水间看到与死亡相关的阴郁。李白的《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眼界宏大,物我同化,全文皆李太白式的洒脱大气。欧阳修《游大字院记》写折花弄流,衔觞对弈,也是一种欧阳修式的闲情玩乐。篇目众多,难以一一列举。
回想当年高中语文课上,喜欢吐槽那些自以为是的解读,动不动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动不动就思念故乡、不舍旧友,但说实话如果他们当年写下这些大作时真的心如止水毫无怨怼,我也是不相信的。毕竟一个个都曾是天之骄子,谁能心平气和地忍受与清闲山水为伴呢?
其实这书里收录的一些篇目,严格意义上不算山水游记,但是胜在都不缺清丽景致,也不缺访山探水的悠然心境。编者的赏读也挺有可读性的,有一些篇目的深层解读很有共鸣,也有助理解。
那些年语文课上艰难背下的篇目,如今翻开书看到时,有种邂逅故人的欢喜。例如吴均的《与宋元思书》、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陶弘景《答谢中书书》、欧阳修《醉翁亭记》……其实编选语文书教材的人选的真是翘楚名篇,只是当年无心去欣赏罢了。
文字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它们能够穿越千百年的时空,以方块字单一的表面形象来向你呈现多年以前某一处不知名山水的绮丽,流水叮咚声在耳侧,空气清新味在鼻尖,郁郁心中事鲠在胸前,如同身临其境。
每念至此,都对这些文人、这些山水小品愈加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