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让电影通过小说获得新生命
小说《下一站,天国》是以同名电影为蓝本进行创作的,然而并非只是单纯地将图像转化为文字,也不是剧本填充润色之后的结果。这一次我想做的并不是将图像浓缩成铅字,而是想让加工成电影形式的“下一站,天国”,能更加全面而自由地呈现在纸上。因此,读者们如果能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独立的作品来看,我将感到十分荣幸。
在拍摄电视纪录片的时候,我是以第二或者第三人称的角度来刻画采访对象,极力避免将情感代入对方的内心世界,即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进行心理描写。也就是说,“你是你,我是我”是我导演影片时的一个基本态度。在摄像机与拍摄对象保持距离的前提下进行聚焦,然后使之在胶片上成像。一直以来,我认为刻画人物就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完成。
相反,小说可以自由地把视角植入出场人物的内心世界。假如绵绵不断地写出各种心理描写,写上一本书也是有可能的。小说之所以成为小说,一个特征就是“我即是你”。在具备这个神奇的视角之后,再任意发挥、随性描写。许多悬疑片和恐怖片都是把观众当作被害人,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显然,小说中的恐怖效果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达成的。
即使是虚构作品,我也尽量避免在电影中出现心理描写。目前是否做到了这一点,我心里也没底。不过作为导演,我的理念是要把虚构的东西按照写实的方法拍摄出来。对于刻画人物行为来说,电影具有独创性,我想在这方面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因而才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这一次,我卸掉了上述枷锁,任由笔端深入出场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了心理描写。这让我感到既新鲜又有趣,同时也觉得像毒品一样充满了诱惑和危险。我敢在这里把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写出来,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创作小说,跨越了图像与文字的差异,让我切身感受到创作纪实和虚构作品时的两种不同的态度(而非作品的类型)。这对我今后的创作生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我脑海中的一个构思能转化为一部具体的电影,这次还通过小说这种形式获得了新的生命,离不开众多朋友的配合与努力。在后记中列举合作者的姓名、陈述感谢之情,在我看来有些多此一举,起初并不想这样做。然而完稿之后,作为作者,我还是切身感受到必须在此记录下那些曾经给予我帮助和鼓励的人。
首先要感谢以井浦新和小田绘梨花为代表的各位演员,他们为我并不成熟的剧本贡献了素材,为出场人物注入了灵魂。在他们身上,人物形象要比原作中更加活灵活现。还要感谢在作品中以逝者身份出场,讲述自己回忆的那些普通人。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我想《下一站,天国》会失去很多魅力。
另外我要感谢到老人院等地采访,并在街头进行“请您选择一份回忆”问卷调查的导演组和制作组的年轻同事们。多达五百人的采访对象无疑为作品的真实感奠定了强大的基础。
不论是演员还是普通人,摄影师山崎裕和技术人员都能捕捉并激发出他们的情感。以矶见俊裕、郡司英雄为首的美术部员工同时也在电影中扮演了工作人员的角色。负责服装的是山本康一郎与山本和子夫妇,通过他们的努力,去往天国之前的这实际并不存在的七天,在时间与空间上都呈现出了现实感。还有为本片创作并演奏出美妙乐曲的笠松泰洋先生。我深信正是他的曲子唤来了漫天飞雪。剧照摄影师锄田正义没有一天缺席现场拍摄,他总是热情地关注着片场上的一举一动。高桥严继《幻之光》后继续担任本片的副导演,现场和谐的氛围离不开他的付出。
以葛西薰和岸良真奈美为代表的SUN-AD公司的各位,负责包括本书装帧在内的与《下一站,天国》相关的广告和美术设计工作。安田匡裕、重延浩以及ENGINE FILM和TV MAN UNION公司的各位同仁,从电影的策划到完成都给了我极大的支持。
从制作电视纪录片时期开始,一直到这次执笔小说,将近七年时间里,制片人佐藤志保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支持我天马行空的创作,并且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还要感谢早川书房敦促我写作,并欣然为我多次校订稿件的三好秀英和关佳彦。借此机会,对以上各位以及许多同仁表示由衷的感谢。
另外不能忘记电影拍摄的舞台—位于月岛的水产试验场遗址。听说这个地方很快就要拆除了,这座拥有七十年历史的建筑物为我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很多灵感。
最后我想说的是,《下一站,天国》这部作品中也有我父母的影子。他们并非书中的某个具体人物,我只是通过自己的所思所想,把他们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以及今后可能度过的时光写进了小说里。有时是对他们感同身受,有时是我一丝微薄的愿望。此外,这部作品里也有我自己的影子,来自我从事电视电影工作这十二年来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我在拍摄现场的种种烦恼、发现、喜悦……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包含在了这部作品中。
我已经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中,我们的生活鲜有交汇之处,形成了一道空白。希望他们读了这本书后,多少能填补上一些我们之间的空白。这是作为儿子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本文选自《下一站,天国》后记,版权归新经典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