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宋金时代的几起坠龙事件

　　宋人洪迈在其晚年所撰著的志怪小说集《夷坚志》中，录下这么一段关于龙的记载：
　　宣和龙
　　宣和元年五月，京师大雨连日。及霁，开封县前茶肆家，未明起，拂拭案榻，见若犬蹲其旁，至旦视之，龙也，有声如牛，惊而仆。茶肆与军器作坊邻，诸卒适赴役，见之杀而分其肉。街吏惧不敢奏，都人图玩其形，长六七尺，鳞色苍黑，首如牛，两颊如鱼头，色正绿，顶有角，生极长，于其际始分两歧，与世间所绘龙相类。
　　后十余日，忽大水犯都城，高出十丈，自西北牟驼冈，至万胜门外马监，民居尽没。时以为大河决溢，然水色清澄，河又未尝决，终莫知所从来。居数日，水已入汴渠，逮晓将溢，朝廷募人乘风水之势，决其下流，乃由城北入五丈河，下注梁山泺，首尾几月乃已。故俗传为龙复仇云。
　　见蔡绦《后史补》。
　　《宣和龙》讲的是北宋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在北宋京都汴梁（今河南开封），连日大雨，天晴后，在一家茶馆中发现一条小龙，与世间所画的龙很相似，长近两米，身披黑色鳞片，头如牛头，两颊呈绿色，像鱼颊，头顶有很长又开叉的角。茶馆隔壁是宋国打造兵器的作坊，士兵们来上早班，闻讯赶来，将小龙杀死，把肉瓜分了。事后，汴梁城的人还给这条倒霉的小龙画了像，供人猎奇。十几天后，京都汴梁突发大水灾，居民的房子尽遭淹没。北宋朝廷雇人治理了几个月，才把水患解决掉。奇怪的是城外的黄河并没有决堤泛滥，大水水色也很清澈，没有人知道这水是从哪里来，于是人们到处都在传说是龙在实施报仇。
　　洪迈的这个故事摘录自蔡绦的历史著作《国史后补》，蔡绦是北宋权相、著名书法家蔡京的第四儿子。宣和六年（1124年），蔡京以七十八岁高龄再次获得宋徽宗起用，第四次掌权当国，因年老眼花，凡事由蔡绦代劳。《宋史·蔡京传》记蔡京“恣为奸利，窃弄威柄，媒糵密谋，斥逐朝士”，不久就受到宋徽宗的冷落，退位在家。很快（1126年），金兵南下，汴梁告急，宋徽宗禅位，太子赵桓登基，是为宋钦宗。蔡京举家南逃。第二年（1127年），金兵攻破汴梁，掳走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俩，并同嫔妃、皇族、朝臣等几千人，北宋告亡。宋钦宗在位的这两年，年号为靖康。洪迈后来在他的另一本知名度更高的学术笔记作品《容斋随笔》中秉笔直书：“蔡京为政，欲殄灭元祐善类，正士禁锢者三十年，以致靖康之祸。”
　　宋徽宗的第九子赵构侥幸逃脱，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称帝，续了赵宋香火，史称南宋。
　　作为南宋的创立者，宋高宗赵构胸中并无“王师北定中原”的大志，只求偏安一隅，加之连年遭金兵驱逐，逃至江南，终日惶惶。在他爬上皇帝交椅的第三个年头（1129年），又派了一批使臣北上向金国求和。
　　洪迈这一年刚满六岁，父亲洪皓，顶着礼部尚书的乌纱帽，率领使团出使金国。洪皓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和议未成，长期被软禁在冷山（今黑龙江五常市与吉林舒兰市交界）这个地方，成了金国丞相悟室的儿子们的老师。《宋史·洪皓传》记载，冷山这地方“地苦寒，四月草生，八月已雪，穴居百家，陈王悟室聚落也……盛夏衣粗布，尝大雪薪尽，以马矢然火煨面食之。”冷山这里只有百来户人家，是悟室的部落，相当原始，住的还是地洞，每年四月份青草才发芽，到了八月就已是漫天飞雪。大热天的时节也只有粗布衣可以穿，大雪天木柴烧尽了，不得不用晒干的马粪烧火烤面吃。
　　洪迈辑录《夷坚志》，将父亲洪皓的作品《松漠纪闻》中的这段纪闻收录进去：
　　冷山龙
　　冷山去燕山几三千里，去金国所都五百里，皆不毛之地。绍兴乙卯岁，有二龙不辨名色，身高丈余，相去数步而死，冷气腥焰袭人，不可近，一已无角，如被截去，一额有窍，大如当三钱，类斧凿痕。陈王悟室欲遣人截其角，或以为不祥，乃止。
　　先君所居，亦曰冷山，又去此四百里。
　　《冷山龙》这个故事写的是绍兴乙卯年（1135年），发生在金国的冷山这地方的一起坠龙事件。两具龙尸皆身长三四米，落地相距几步远，躯体冰冷瘆人，腥臭难闻，一条龙的头上没有角，像是被人割去，另一条龙额头上有个破洞，看起来应该是斧头砍过的痕迹。金国丞相悟室想派人去把剩下的两个龙角切下来，可能听了谁的劝，怕有不祥，最终放弃了。
　　这一年，宋徽宗病逝金国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结束了他长达九年的囚徒生涯。洪皓离开南宋也已经有六个年头。刚到金国的第二年（1130年），和议不成，金人在河北扶植了汉人傀儡政权，要洪皓去伪齐皇帝刘豫的皇宫里做官，洪皓抵死不从。《夷坚志》转载了洪皓的《松漠纪闻》中另一篇关于龙的记录，就发生在伪齐皇帝刘豫统治下的熙州。
　　熙州龙
　　戊午夏，熙州野外渭水有龙见三日。初于水面见苍龙一条，良久即没。次曰，见金龙以爪托一婴儿，儿虽为龙所戏弄，略无惧色。三日金龙如故，见一帝者乘白马，红衫玉带，如少年中官状，马前有六蟾蜍，凡三时方没。郡人竞往观之，相去甚近而无风涛之害。熙州尝以图示刘豫，刘不悦。赵伯璘曾见之。
　　戊午年（1138年），离冷山坠龙的发现时隔三年。说是在熙州野外渭河上，有一天，出现一条青龙，很久才消失。隔日，又出现一条金龙，龙爪上还托着一个婴儿，戏耍无惧。第三天，金龙还在，多了一个骑着白马的官贵少年，白马的前面还有六只蟾蜍，过了三个时辰，这个异象才消失。许多人都跑去围观，当地官员还画了图，上呈给刘豫。故事末尾，洪皓拉出一个目击证人——赵伯璘。
　　《宋史·洪皓传》中有一句话记载到，“懿节后之戚赵伯璘隶悟室戏下，贫甚，皓赒之。”赵伯璘是懿节皇后的亲戚，被金人掳走后，成了悟室的奴隶，极度贫苦，洪皓周济过他。那么赵伯璘跟洪皓讲这个故事，说是亲眼所见，想必不假。懿节皇后，就是南宋宋高宗赵构当皇子时的原配夫人，在汴梁时跟皇族一同被掳北上，受尽凌辱苦毒，在熙州龙事件发生的第二年（1139年），年仅三十四岁的懿节皇后香殒五国城。
　　洪皓多次命悬一线，幸得悟室赏识敬重，才得以在去国十五年后，留着一条薄命回归南宋朝廷。悟室又叫完颜希尹，女真文字的创建者，金国灭辽的功勋大臣，后因参与宫廷政变被处死。完颜希尹生于公元1080年，洪皓生于1088年，两人相差8岁，算得上是同一辈人，完颜希尹痴迷华夏文化，将八个儿子尽数交给洪皓教授汉文，与博学超群的洪皓必定有不少话可以谈。有一次两人谈崩了，完颜希尹威胁要杀死洪皓，洪皓口才了得，志气不颓，毅然回他：“我也自认早晚得死，不过不能让你们堂堂大金国落得个斩杀来使的臭名，不如我自己跳水自尽，你对外宣称我失足淹死好了。”完颜希尹伏诛后，南宋国力已渐强盛，金人眼看攻取宋国无望，只好同意签署和平协议，南北停战，洪皓终于回到南宋。
　　与蔡京和完颜希尹一样，洪皓也有八个儿子，其中三个儿子大有出息，洪适、洪遵、洪迈功名学问皆隆，位极人臣，名闻天下，世称“三洪”，与北宋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苏”齐名。据传叛明降清的洪承畴，太平天国的洪秀全皆是他的后裔子孙，不知是后人攀附，还是实有其事。
　　《夷坚志》中还有一段摘抄自洪皓的《松漠纪闻》中关于龙的故事：
　　阿保机射龙
　　阿保机居西楼，宿毡帐中。晨起，见黑龙长十余丈，蜿蜒其上。引弓射之，即腾空夭矫而逝，坠于黄龙府之西，相去已千五百里，才长数尺。其骸尚在金国内库。悟室长子源尝见之，尾鬣支体皆全，双角已为人所截。与予所藏董羽画出水龙绝相似，盖其背上鬣不作鱼鬣也。
　　《阿保机射龙》写的是辽国开国皇帝、契丹人耶律阿保机曾经射杀过一条黑龙，黑龙在天上看起来有几十米长，死后坠地一千多里远，只剩一米多长，龙尸被契丹人珍藏起来。后来女真人打败契丹人，龙尸便被收入金国内库，供皇亲国戚赏玩。完颜希尹的大儿子完颜源还曾经见过它，躯体完整，连尾巴和背上的鬣毛都在，只是两个角已经遭人割走。最后，洪皓强调一句，完颜源还说，那龙跟洪皓所藏，画家董羽所画的《出水龙》非常的像似。因为时代久远，耶律阿保机距离洪皓已去百年，故事的前半段有点夸诞不实。
　　又过百年，蒙古人南下，金国灭亡（1233年），金国人元好问归附元朝，此时洪迈的《夷坚志》已流传世间几十年，元好问仰羡不已，自己动笔续写了《夷坚志》，《续夷坚志》中也有一段关于阿保机时代的那条黑龙的故事：
　　内藏库龙
　　辽祖神册五年三月，黑龙见拽剌山阳水。辽祖驰往，三日乃得至，而龙尚不去，辽祖射之而毙。龙一角，尾长而足短，舌长二寸有半，命藏之内库。贞佑南渡尚在，人见舌作蒲稭形也。
　　元好问的这段记录，有具体时日（920年），刻写也详实可信，可与洪皓文互相参阅。
　　公元920年，是中国干支历的庚辰年，俗称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