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无处可逃——承认吧,理想国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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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第一个正儿八经的书评献给了湊佳苗的《理想国》。短暂的台湾之行没带回什么像样的纪念品,诚品书店买到的这本繁体书姑且是特别的纪念。以后如果外文书的简体版尚未译制出版,繁体可以放心尝试,毕竟竖版没什么不习惯,繁体没什么不认得,用词习惯没什么不理解。
湊佳苗最熟悉主妇的生活,最懂得女人内心的想法和纠结,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读了这本书才知道,原来她也知道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想什么,原来她也知道囚禁在无法解脱的生存牢笼里的社会人自怨自艾着什么。
理想国指的既是柏拉图描绘的那个虚幻缥缈的国度,也是鼻崎町这个海边城镇,也是3个女人试图追寻的不同的幸福人生。最让我有感触的是星川澄玲,3个女人里最明确的在寻找(或者说打造)理想国的人,艺术大学毕业试图继续艺术之路却妥协给了生存现实,在都市里当着粉领族却做着海边艺术家的梦。她给鼻崎町改名花咲町,粉饰着自己心中理想化、可以使自己艺术生命熠熠生辉的海边小镇艺术村,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的艺术气质、审美眼光高于身在福地不识理想国的“本地人”,并初来乍到便风风火火身体力行地开始了改造理想国里并不够理想的居民的行动。
最让我觉得难看可怜的是堂场菜菜子,这是一个怨妇形象,土生土长但鄙夷家乡,安于宿命还觉得上天不公,脑子比谁都更多的念叨着改变,念叨着解脱,却缩手缩脚,只会编织着婆婆教她的积怨时寄托的钩花。从某种程度上,她还不如她那个追求自由解脱,大胆和老头私奔的婆婆。
最小心翼翼经营生活、努力向着理想国的是相场光希,活的说累也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既没有太丑陋,也没有太善良。她不喜欢本地人对八水外来人的揶揄和虚情假意的接纳,但何尝又不是她自己喜欢和本地人划清界限,努力凸显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样子呢?
而让我觉得可怕到有点可悲的是2个孩子:堂场菜菜子因为车祸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的女儿久美香,以及光希引以为傲样貌出众不输童星、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女儿彩也子。小孩子的敏锐如果真如湊佳苗描绘的这般厉害,真的很可怕。久美香用假装不会走路来维系父母脆弱的感情,真的是她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并不惹人喜爱的怨妇,而且时刻准备抛弃自己、抛弃家庭的束缚么?久美香疲于伪装不良于行,真的是意识到自己坐在轮椅上加剧了母亲的怨念,增添了家庭的不幸气氛,还是受够了伪装带来的不便、同学背后的议论和欺凌?无论是何种原因,久美香都让我感到这个7岁的孩子好可怕。
彩也子的确是个品学兼优家长省心的好孩子,也的确是久美香的好朋友、好姐姐,她能知道朋友秘密而替朋友严格保密,即使有感而发写个作文都能严丝合缝绝不泄露真相。她能在商店街购物节失火事故时发现久美香可以走路,却义无反顾选择一同隐瞒、选择背她走出火场来圆这个谎,更能面对询问口供零瑕疵的解释好所有。甚至连星川澄玲男友宫原健吾先生,建议用“假绑架”计划来顺理成章让久美香变得“能”走路,在计划失败后,都可以自己搞定自圆其说,编好既是事实也是谎言的那套供词。四年级的孩子也好可怕。
2个孩子的可悲在于,故事的重点并不在他们,他们不过是故事的线索,不过是理想国实现的所谓工具或者障碍,也可悲在他们或许是下一波儿追逐理想国而迷失的人。
星川澄玲努力实现自己陶艺家、艺术走红的梦,硬生生把面对现实生活的矫情变成了目光独到的艺术触觉。抓住彩也子的诗,把孩子间美好友谊象征的“翅膀”,变成了支持轮椅族公益事业的象征。直白的说她确实为了更好的销售自己的陶艺作品,更好的打造艺术村理想国的品牌,利用了这一切,但她矫情的不敢承认艺术是为了出名、为了赚钱,顽固不化的坚持又隐隐的承认自己输给了同学小梅,那个把艺术赚钱看的更清楚透彻、更坦然接受现实与理想碰撞的“著名陶艺家”小梅同学。当公益事业“克拉拉的翅膀”有了走红的迹象,她便努力的动用光希的关系,各种的努力去换取公众的曝光、自己艺术家形象的打造,并拒绝艺术村人的加入(在澄玲心中那些人是想搭顺风车,染指这块她发现的理想国),她把独自出挑看的更重,理想国是她发现的,也是她在建造着的,这些闻风而来的居民始终不一样。
而当有人发现了久美香假装不良于行的迹象后,伪善者又比谁都紧张,她担心刚刚吹大上升的气球被戳破,她担心砸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名气,她开始埋怨为什么一开始菜菜子没有说自己的女儿是心因性无法走路,就差说其实真的瘫痪那才更适合博取同情呢。面对个人利益受到潜在侵害时,伪善面具掉了,自己丑陋的面容让她无法接受,冷静反思、面对所谓朋友的指责默默接受,然后带着不满火速捐掉销售陶艺翅膀的收入,洗白自己看似所剩无几的名声,试图拾起掉下的面具,重新戴好。
相场光希一开始觉得漂亮的女儿救久美香时额头上留下的疤痕真是不公平,但却对女儿能够在媒体曝光而欢心不已,一心向往着丈夫升职回到东京那种大都市,给女儿带来更光鲜未来,也给自己的虚荣心一些些满足。但后续采访没有自己的女儿,原本以为结交到高于本地人气质又意气相投的朋友,结果反倒有种本利用的感受,不快在虚荣又自视清高的主妇心中蔓延。久美香似乎能走路的传言又让女儿的伤疤变成了笑话,更惹得她把内心不满痛痛快快的说个明白。一方面她始终和那些本地人"合作伙伴"保持着距离,一方面小心掂量着自己在鼻崎町的一言一行,小心经营着和本地人的社会关系,既不能走的太近拉低自己的身价,又不能惹这些本地人不开心。可光希实际则受到了很多本地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不凋花的讲座让她有了更多生活价值,负能量聚集的时候也是这些本地人一点点善意的举动让她有救赎的感觉,让她不至于面对丈夫可能提出的离婚而崩溃,面对“克拉拉的翅膀”的欺诈隐患无所适从。
从头到尾湊佳苗都在故弄玄虚,“你是芝田吗?”杀人犯的追击令时不常穿插在3个女人的关系中,无非是小镇多年前的杀人案,看上去和3个女人有着若有似无的关系,到最后的最后才揭示了真相。菜菜子的婆婆当年私奔的老头被杀,凶手或许是(因为结尾健吾失踪没有定论)当年在八水工作后来辞职在凶案现场盖了房子的宫原健吾和一直未捉拿归案的“芝田”,宫原健吾在海岬上盖了房子,为星川澄玲造了陶艺工房用的窑,里面砌着共犯、背锅者“芝田”的尸体,瞒天过海并招揽了一群向往艺术的理想国居民。健吾或许对菜菜子真的有别样的好感,更敏锐的意识到菜菜子女儿久美香伪装不能走路的事实,并帮2个小孩子策划了一场假的“绑架”来昭告久美香的腿奇迹般的好了。却不曾想2个孩子无意失手点燃了窑引发了火灾,他知道修整窑势必败露那具尸体,所以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不通的是健吾为什么守在这里,在当年的犯案现场盖房立居,邀并不想娶的女友一同居住,真的是障眼法?因为金子杀了当年的老人和同谋,还有同谋顶包,为何不拿钱远走高飞潇洒自在,偏偏拿了金子还要贷款造屋向同居女友收取生活费,如此精细伪装的脑回路我不清楚。和菜菜子偶然谈起当年凶案却没有刻意试图隐瞒女友,坦然承认了艺术村坐落的海岬就是当地人晦气的地方。刻意接近菜菜子也似乎只是出于偷偷萌生的爱意并非探究3块金子而已,甚至热心帮2个小女孩策划幼稚的绑架案都看起来十分善意。他可能也在自己的理想国里迷失,最终被迫以最想不到的方式逃离。
最终,星川澄玲逃离了自己臆想的美好国度、绚烂风景,被她的理想国驱逐,被她的理想国折磨到清醒的认识了矫情的自己。她不屑的轻井泽,她引以为傲的鼻崎町,不过是想要逃离时为自己虚构的理想国,纵然在其中可能会渐渐清醒的看到自己不愿接受的那个自己,她也只能在其中拼命喘息拼命活着。
相场光希虽然真的面对了丈夫提出的离婚,面对了自己向往东京繁华都市美梦的破灭,却选择了一家人在一起,随丈夫远赴偏僻的越南任职,去更加不如自己心中理想国的地方生存,理想国始终是泡沫,就如同对鼻崎町而言,东京是个遥远繁华的理想国,对于即将前往的越南,鼻崎町算得上发达又宜居。但她最终选择了一家人在一起,这个家就是她坚守的国度,而努力实现自己虚荣理想拼命工作的丈夫,伶俐优秀让她骄傲的女儿不是比得上任何繁华和绚丽么?
唯一尚未逃离的人是菜菜子,她怨念着女儿的车祸,埋怨着邻居、商店街、鼻崎町和所有不顺自己意志的一切,她排斥大都市又渴望时尚有品位,吃不到嫌酸的矫情味倒胃口的很,她似乎也在意家庭,但却受到婆婆的影响又想挣脱家庭枷锁又想牢牢锁住家里的人,负能量没有随着久美香腿的“康复”而消散,她继续提心吊胆的算计着,婆婆离家出走留下的金块都被她深谋远虑的藏匿起来,生怕金块不仅带走婆婆更带走丈夫,更是生怕将来自己逃离的时候没有盘缠。无论怎么形容那些积怨钩花编织的围巾多文艺洋气,都是丑陋的,怨毒寡欢的人如何粉饰也不堪入目。菜菜子没有描绘过自己的理想国,她只是想逃却无处可逃,更以为自己可以守住并不理想的生活,然而生活却根本不屑她这毫无诚意的守护。
《理想国》里包含着所有被生活牵制的人的影子,生存与梦想碰撞时妥协软弱的自己、理想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折磨到崩溃想逃的自己、总是羡慕嫉妒别人人生的自己、总是诧异生活不公的自己、总是掂量着如何与人相处累得快窒息的自己……
被生活摧残到纠结矫情的我们,试图逃离到理想国的我们,有的清醒了过来,有的在理想国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