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情怀，二十年 “平民写史”的情怀

（2017年8月24日首发中国图书网微信公众号）

天地虽大，饮者最苦。慷慨而歌，伤秋悲黍。
千古豪雄，皆归尘土。百年一梦，宛如朝露。
——《宛如梦幻》作者赤军

因缘际会，手捧样书，我有幸成为《宛如梦幻》最新修订版正式上市前的读者之一。这部日本通史读物不是什么高文典册，相反，它带有浓厚的草根味，或许正是这种草根味使它历经近二十年的时代变迁而不衰。近二十年来，读者水平、网上资源、图书市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部书仍能稳稳地占有一席之地，仍能受到相当多读者的追捧，足以说明其生命力之强。此书绝版期间，网上二手书市场将其炒到200多元并有不少成交，便是明证。

“平民写史”的先驱

近年来，图书市场一个非常明显的现象是“平民写史”，如海关公务员写史，证券从业者写史，外企员工写史，相关图书销量可观。我想，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在专家学者所写的历史著作中，大众感兴趣的话题往往一两笔带过，大众不感兴趣的话题却掰开了、揉碎了，配图，配表，加注释，不厌其烦地写。大众的阅读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忍无可忍，最终只能自己动手救赎自己。

从时间上来看，《宛如梦幻》自然应该是“平民写史”的先驱。在最新修订版的作者简介中，赤军的定位是“历史作家、狂热的游戏人、理智的乐观主义者，长期从事小说和历史散文创作。”他在序言里说：“我终究不是什么专业的历史研究人员，我只是一个日本历史文化的爱好者而已，想要梳理日本古代史，创作一部通俗读物以飨同好。”这是“平民”的一面。

至于“先驱”的一面。说起来，我是《宛如梦幻》的老读者，但我最初读到它的时候，它并不是一部书。此书第一稿最初在一本名叫《电玩通信》的杂志上连载，连载的首期是1999年的3月号，开始动笔的日期不会早于1998年。第一稿的各章在杂志上连载后，又陆续发布在赤军的个人网站上，这才被我看到。直到2005年，这部书稿的部分内容才第一次由出版社正式结集成书出版。在此之前，书稿一直在网上传播。

1999年《宛如梦幻》问世时，国内有关日本历史的大众读物是什么状况呢？用“一片荒漠”来形容可能并不为过。井上清的《日本历史》和坂本太郎的《日本史概说》已经引进，但当时市面上很难见到，我在书店能找到只有那本著名的国人写的1200多页的《日本史》。是的，当时只能找到这么一本。快二十年过去了，我竟然一直没能鼓起勇气把这书通读，因为它实在枯燥得可以，拥有非常鲜明的时代烙印，通篇贯穿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以及阶级斗争的分析。最终，我只能把它当成工具书来查阅。

当时，日本历史小说在市面上更是难得一见。我在自己就读大学的图书馆找到了几本，也只有这几本：吉川英治的《龙笛纯青剑》（即《宫本武藏》节选）、小山胜清的《日本剑侠宫本武藏》、司马辽太郎的《丰臣家的人们》、詹姆士·克拉维尔的《幕府将军》。当时我没有见到的其实还有司马辽太郎的《东洋枭雄》以及井上靖的几部历史小说，但即使把这些“遗珠”计算在内，总数仍是少得可怜，更关键的是它们都躺在图书馆里，而不是在市面上售卖。

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当我这个业余历史爱好者在网上见到《宛如梦幻》时，不啻在荒漠中见到一汪清泉，相信当时许多日本历史爱好者也有类似的感觉。

知日于我何益

如前所述，“平民写史”是为了满足大众对历史的阅读需求。那么，《宛如梦幻》能给大众提供什么呢？首先是日本历史的基本框架，当然不会大谈什么经济基础、上层建筑、阶级斗争之类的东西，而是专注于提供足以满足一般读者正常需求的史实。最直接的效果是，读者读过此书后，接触到涉及日本历史的文学作品、影视剧、动漫、游戏时，不至于犯晕。

例如，2013年上映的电影《清须会议》讲述丰臣秀吉在织田信长死后夺取织田家主导地位的一次关键性会议，所有人物出场时均无字幕介绍其身份，如果观众不了解相关历史背景，别说欣赏剧情，连人物都认不出。再如，NHK教育频道2016年推出的《猫猫日本史》将日本历史人物全都化为猫来讲述其故事，谐趣满满，但如果不了解历史背景，完全无法体会笑点的妙处。

再拔高一层来说，“知日”是为了超越日本、战胜日本。作为蕞尔小邦，日本两千年来与天朝上国恩怨不断。这一强邻的存在，既是威胁，也应该是鞭策。日本研究中国的广度和深度足以警醒国人。上大学时，教中国哲学史的老师曾说：国际公认的研究王阳明最牛的人在日本。当时只是觉得有点悲哀，后来看到了更多的“礼失求诸野”，脊背又不禁生起一丝寒意。别人知我、图我，我对彼却颟顸、茫然，岂非自寻死路？

提供日本历史的基本框架并不等于简单堆砌史实、记“流水账”。《宛如梦幻》在所有章节的末尾均有一到两篇“番外篇”，集中就某一话题提供知识性的材料，如《三神器之谜》、《日本人的氏、姓和苗字》、《古代日本人的名号》、《日本佛教的兴衰》、《武士的家纹》、《古代日本的铠甲及其演变》、《关于骑和骑马军团》、《日本古代的兵器》、《战场上的标识物》、《武士的切腹》、《战国城砦群》、《铁炮的传来》、《石高制和贯高制》、《日本刃的知识》、《徘句和芭蕉》等。

作者在最新修订版的序言中承认，作为一个日本历史文化的爱好者，不可能对某一段历史进行太过深入的解剖和阐述，“对于史学界最前沿的发现也大多无从取舍，只能暂且遵从传统观点，所以切莫把我这部小书当作教材。我相信一般的爱好者，读过这部小书，有一个基本的概念，那便足矣，有志于深入研究的，可以把它当作垫脚石，再去进行专业的学习”。

冷静得“不合时宜”的笔触

1999年还没有“卖萌”一词，彼时出生的《宛如梦幻》也不萌。此后虽经多次修订，这种“不萌”的特征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在最新修订版之前一版的序言中，赤军说：“作为一本历史通俗读物来说，文艺性并不是必须排斥的因素，终究我想写的不是干巴巴的只有很少数人才能读懂的论文，而是想将一段历史全面地介绍给更广泛的读者们。只是我看待历史的眼光一贯是比较冷的，我很少把个人丰富的感情色彩替代到历史人物身上……”

于是，《宛如梦幻》绝少有为了生动而生动的卖萌，绝少刻意取悦读者的插科打诨，绝少“六经注我”的把戏。虽经多次修订，这一文风仍保持至今。在浮躁的当下，面向大众的读物采用冷静的笔触显得不合时宜。不过我想，实实在在的干货可能比廉价的段子更让人有收获。

当然，正如赤军本人所说，文艺性并不是必须排斥的因素。例如，第一部初章的“番外篇”《三神器之谜》述及日本皇室的“三件神器”均系赝品，他写道：“现在流传下来并一直在天皇继位仪式上郑重使用的，不过是依照仿制品而仿制的仿制品的仿制品罢了。”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忍俊不禁。第五章《摄关政治和院政》讲到960年天皇宫中大火时，他又揶揄道：“甚至连三神器也可能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毁了，又换成新一代的西贝货。”

再如，第二部的第四章《霸主之路》述及战国时代很多大名都喜欢使用“书判”即印章时，他写道：“始作俑者，就是今川氏亲。氏亲用印是武家第一号，用朱印也是武家第一号，印文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大概也是第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