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悼亦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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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写于2017年10月,2020年3月重新润色了文字。】
当后人去解开复杂的GD政治话语,我们发现党中央给张国焘扣了好几顶“帽子”:诸如军阀作派、愚民、个人主义等。只是,以我个人的总结,我只看到张国焘必败的唯一致命伤——那就是“机会主义”。
这“机会主义”大概的定义就是:所有的主义都是假的,只有客观实力的转换(诸如军事实力、党内的亲信数量等),才能登上权力巅峰。为了增强自身的实力,一切被称之为信仰的东西都毫无意义。
正因如此,在长征路上,当张国焘拥有军力远大于中央的红四方面军时,他决定赌一把去违抗被他认为是“错误”的中央,选择挥师南下。如果违抗的结果是成功,张国焘就会是GD的第一把手。他可以蜗居在西康、四川一界,做地方一霸;还可以遥控指挥全国的共产党,以西南局独尊,无限风光。
但是,这和共产主义信仰有没有关系?
没有。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而他的对手——毛泽东,是另一条路线,是理想主义的理论指导派。
毛是一个经常让自己站在各种矛盾中,然后用“正反合”辩证法战胜矛盾的人。他通过实践,创造出了一套符合中国革命的主义,并且这套主义不盲从照搬任何其他“主义”。
革命理论不是空想,是结合实际情况、高度精炼完善的总结。
毛泽东在后期回忆录中说到,当年与张国焘路线的斗争,是一生最艰难的时刻。他深知,当时军队的实力无法与张国焘抗衡。在多次中央会议上,他只好任由张国焘自主行动。他选择北上,是一次艰难的抉择。不再通过无止境的会议寻求共同点,而由中央发号施令,领导红一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一同行动。这样,分裂之势隐隐而成。之后的北上之路,只能谨慎对待。
即使有高瞻远瞩的深刻洞察,但军事实力上的悬殊差距让毛深知,要赢得这次思想阵地的“战役”,一切的斗争都要果决、要旗帜鲜明,这样才能战胜“机会主义”。为了自己信仰的中国革命能够实现,毛要坚决与“机会主义”的赌博作斗争。
毛当然不是一个走苏联老路玩“肃反”的人,他不是略显稚嫩又鲁莽的“海归”王明。对于张国焘的“机会主义”,毛坚信,要消灭的不是这个人的肉体,而是他坚持的“机会主义”,以及所导致的分裂。思想统一、团结一致,方能共同为革命理想目标而前进。
在党内批评消灭错误思想的道路上,毛执着地站“辩证唯物主义论”,用科学的理论武器去批判。在批判张国焘路线的大会上,毛不仅让张国焘失去了话语权,还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力量——自己革命的信念到底是什么?张国焘一边检讨自己多年的行事作风,一边在怀疑,这个革命对他而言,是否已不再是一条获得权力的道路。
正因为他坚持的是“机会主义”,只有客观的党内地位才能支撑他的“假信仰”。当听说李特在迪化被当作“托派”枪杀之时,他不愿意再做澄清了,因为支配他的,只有失去权力而导致的恐惧。当恐怖的阴影笼罩他的上空,“什么共产主义,一纸空谈”。
他败了。从怀疑了自己的革命初衷开始,走上了与奋斗了近二十载的革命事业决裂之路。
既然是机会主义,一切向“肉身”的我出发,不过是贪图那名利那权力罢了。
换成国民党又如何?
其实,最让人感到悲剧的,是他的部队。
红四方面的所有人,也因为这个错误的最高领导人,带上了沉重的枷锁。那些其他人说他们是“托派”、是“军阀”、是“机会主义”、是“右倾投降主义”,满是污名。即便毛后来在会议上说他们是好同志,党内需要一视同仁,但深刻的偏见已然铸成了。一顶顶帽子扣上了,花上好几十年也摘不下。
政治运动扩大化的戏码,在后来的岁月里反复上演。
红四方面军的战功在长征中算是彪炳千秋。在长征中,他们歼敌最多,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但结局却是惨败于西路进军。打通国际共产主义路线的愿望,被马步芳的骑兵碾的粉碎。这次失败的原因,多年后才被认为是与中央的通讯不畅、中央指令的朝令夕改,而他们当年的自我检讨,几乎都只谈执行“张国焘路线”而导致失败。
在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开国元帅徐向前的个人回忆录中,谈到了对陈昌浩同志的无限唏嘘。陈昌浩为了和张国焘划清界限,将西路进军失败的责任都说成是因为执行“张国焘路线”。后人看到那些当年的文件,一字一句都写着“我们觉悟不高,走了张国焘的反动路线”云云。
但这样带有欺骗自我的检讨,能走上救赎之路吗?这有否换回正名呢?
并没有。
从西路败北那刻,不仅仅是陈昌浩的命运,连徐向前元帅本人,都中了“张国焘路线”的诅咒。
徐向前元帅,在抗日战争之后,也未曾再指挥过百万雄师,建国后领了一个虚职,颐养天年。陈昌浩政委,长年陷入对于当年与张国焘为伍搞“肃反”的忏悔中,再也未曾染指军队实权。在文革中,“张国焘路线”又被红卫兵当作批斗的口实,一次又一次如回声响彻陈的灵魂深处。而这次,他疲惫不堪也不愿再抗争了。他选择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们该批判的到底是什么?
该批判的,终究是错误的思想,而不是那些曾经的拥趸。我们该相信,人终究是可以教化的。我们不该去激起对错误思想的恐惧,而是应该用真理的方式让他们感悟,彻底肃清错误思想。要知道,野心家的理论是充满矛盾的,甚至说不上是理论。他能创造的理论,也不过是“家长制”的服从,而不是通过共同体辩论而得出的真理。对于曾经因为错误思想而做错事的同志们,怎能一杆子打翻?
但偏见已然铸成。这终究是历史的悲剧。
如果有幸,我希望去到河西走廊,能祭奠一下战死的西路军烈士。他们本没有错,是坚定的信仰带他们走到这里。那信仰,即便是他们内心的原始情感所激起,显得并不那么理性,但始终让人动容。这些年,我时常痛恨自己没有目标,没有建树,情绪上还终日郁郁寡欢,不知该如何走好下一步的人生路。希望何时也能和他们一样,即便被说成是反动的“张国焘路线”执行者,但依然问心无愧。是信仰指引他们前行,即便路途艰辛曲折,甚至客死他乡。
那祁连山下的英魂,请受后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