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脸上蒙着布

不看便罢，越是细看，越觉得这本现代护教学著作的封面，可以移花接木到某些科幻悬疑小说上：

一个孑然一身的小人儿，孤零零地站在一个荒芜的星球上，怯生生地望着无垠的太空。他的头上冒出无数问号，他的脚下唯有一道孤影，他的心中……嗯，他的心中飘过的是四个大字：为何是他……他……他……

好吧，我承认最后一句是我自己脑补的。但是如果你翻开引言的第一页，赫然入目的将是科幻电影中的天才之作《星球大战》的经典台词——“我发现你没有信心……。”（请自行温习黑武士傲慢而阴冷的形象，以及James Earl Jones独有的浑厚嗓音）

是的，空灵的科幻风，配上素淡的视效，外加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书名，这便是国内2017年度引进的又一部提摩太·凯勒的重磅信仰读物《为何是他》。封面上各种不谋而合的科幻元素，倒是让人多了几番好奇：如果提摩太·凯勒真的写上一部科幻小说，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说不定是被抢购一空的节奏）古人云，不想写虚构小说的神学家不是好牧师。都说凯勒有C.S.路易斯的遗风，路易斯已有《纳尼亚传奇》传世，凯勒牧师可以真的考虑一下。

Anyway，这本书的封面上，只有副书名在说实话：“怀疑主义时代的信仰”。主书名《为何是他》，大概是在沿用2012年繁体版书名，原意应该是想为这本思辨型作品增添一份亲切的文艺气息，好拉近与读者之间的距离。然而从豆瓣上来看，效果似乎适得其反——阅读人数为凯勒所有中文著作中最少。这本书的简繁两版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两项关键数据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评分一水的高，人数一水的少。可见封面如脸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脸上蒙着布。

相比之下，英文原著的评阅量却在凯勒著作中位居最高，在亚马逊上，甚至还超越了凯勒那本广受欢迎的《婚姻的意义》。本书原著名为The Reason For God: Belief in an Age of Scepticism，直译可作《上帝的合理性：怀疑主义时代的信仰》，听上去简洁又不失气势，仿佛是在向整个无神论世代发出的一封战书——即便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割据了全世界的各个山头，凯勒依然坚信基督信仰是无可辩驳的真理。坚信固然可贵，更不容易地是他有能力将个中理由徐徐道出。此书在2008年问世的时候即刻引起轰动，引发各界关注，凯勒本人也被称为“可能是这个时代最有说服力的基督教护教学家”。

之后凯勒再进一步，于2016年推出了另一本《理解上帝：致怀疑论者》（Making Sense of God: An Invitation to the Skeptical）。这是一份更加公开的邀约，被凯勒称之为《为何是他》的“前传”。（木有错，《星球大战》也是先出正传，再出前传，凯勒牧师你确定不写科幻吗？）作为当代最知名的福音派牧师之一，凯勒在辨明福音上功勋不小。“前传”若能一并引入国内，本身就是一件壮举。

书归正传《为何是他》。它的写作宗旨，是证明一个人信仰上帝的合理性。对此，凯勒在书中毫不讳言：“我相信基督教最能为我们的生命故事，以及我们在世界历史中所看到的事，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有什么问题，以及我们如何解决那些问题……基督教所给出的观点比任何其他观点更为有力。”

具体上，凯勒证明“信仰有理”的方法，是去化解人们心中认为“基督教不合理”的种种地方。保罗曾说，犹太人无法认清旧约，是因为他们给摩西脸上蒙了一块布（圣经译作帕子）。在凯勒眼中，有太多人无法认清基督教，是因为他们给基督教也蒙了一块布。隔着这块布去看基督教，怎么看都觉得基督教是一个落伍的宗教，满是陈腐、幼稚甚至有害的三观，以至于没办法去信。凯勒立志要摘掉现代人打着理性的名义、在自己心里为上帝所蒙上的那块布，就挑选了今人对基督教的几个标志性批评，在书中一一进行有针对性地回应，其中包括：科学与信仰的冲突、基督教的排他性、圣经是否可信、教会的丑陋行径、地狱的问题、善良的神与苦难的世界的反差，等等。凯勒有心要用理性击破理性，便必须在书中把这些话题掰开揉碎，论个明白。对于非基督徒读者，尤其是潜意识里深受世俗思潮左右的人，如果认真阅读这本书，肯定有益于厘清思绪、摆清事实，不论他/她看完后是否归信，都会重新审视自己之前对基督教的看法。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会是一个向非基督徒朋友（尤其是知识分子）介绍信仰的好东东。

为了与世俗哲学对话，凯勒在本书里少用了一些基督教术语，多用普通的推理和论证，以对比世俗思潮与基督信仰的真伪。这种主题辩论的写法，逻辑性强，信息量大，让一部分不惯读此类书籍的读者非常吃力，阅读上思路很容易断线，读了后边忘前边。帮助这些读者的一个简易而粗糙的方法，是（在断线的时候）回看本章、甚至本段的标题，找回阅读过程中失掉的思路。也有一部分读者，嫌凯勒的思辨程度还不够深，这部分朋友可以去读“前传”，应该会非常享受。

在这本书里，凯勒思维清晰，伶牙俐齿，识见丰富，旁征博引，对各门各派的思想信手拈来，极具说服力。对于基督徒读者来说，花时间认真研读这本书，除了能给自己打下一个良好的信仰知识基础，还能够让自己产生一份高度的自信。最终的修习效果之一，就是变成凯勒那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对自己信仰的把握，笃信它能够昂然挺立在世间任何其他的哲学思想和宗教观念面前。

这份在知识上的自尊自信的建立，十分难能可贵，对于许多长期在知识领域心灵倍受碾压的基督徒，尤其是一种解放。在一些社会处境里，基督教思想若想摆脱下里巴人的身份标签，去吸引更多的受众，一份在学识上的自信和气场乃是不可或缺的条件。凯勒自己能够潇洒自如地在精英云集的纽约曼哈顿建立起一间数千人的大教会，一个秘诀便在于此。

然而，像凯勒这样，依赖知识高度去建立自信，在任何精英面前挺直腰杆，虽是极其必要的，却从来都是基督教信仰的副产品。基督教知识论的精髓，不在于建立一套让自己充满把握的知识体系，而在于认识一位对万事充满把握的上帝。他吊诡地死在十字架上，貌似丧失了对一切事物（包括自己的生命）的把握，其实却让一切事物一劳永逸地重回他的把握。这便是那个伟大的奥妙之所在：“（基督）借着他在十字架上所流的血……叫万有，无论是地上的，天上的，都与自己和好。”这位超凡的造物主与凡俗的受造物之间的奇妙因缘，既可以被升华成一套高山仰止的知识体系，也可以简化为一份至纯至朴的相爱关系。让自己回到这层关系里，而不是把焦点全放在高明的学识架构里，可以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保持一份清醒与明悟，救自己脱离这本书可能会带来的精英主义心态。对于这一点，凯勒在《为何是他》里说得明白：“（基督信仰）不只是对我们思想的一个挑战，更是对我们心灵的一个应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