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有趣的小书

如果说《艺术的故事》是本大书的话，那这本《时光里的欧洲》就是本适合踹在口袋里的小书，但却是一本很可爱的小书。发现这本书很偶然，好像是看完《北京折叠》之后去豆瓣找作者的时候发现的吧，当时正在读某本艺术的大部头，就顺带连着这本小书一起翻了，却得到了意外的小惊喜。

看完篇首语就笑了，这不正是我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情嘛~欧洲和中国不同，中国泱泱五千年历史，地域的集中度是很高的，河南的安阳、洛阳，毁的基本找不到历史痕迹了；剩下的，北京、西安、南京、杭州，基本一个手就数的过来了。但欧洲历史和中国就有很大差别，不同时期形成了不同城市的多文化中心，而且文物保留的完整度也远胜中国。沿着历史和文化脉络走一遭欧洲，定当是个很有趣的体验，作者在学生时代就有幸能够拿出时间去尝试并记录在这本小书中的。

这并不是一本高深、系统或者严谨的学术书籍，所以大可不必抓住一些小细节不放，也不必苛求作者涉猎不深，就权当消遣，能够收获一些有趣的观点并且在某些地方会心一笑，就足矣~

旅程从迈锡尼开始，公元前1600年至1200年，欧洲大陆青铜文化的鼎盛时期，作者在这里和中国的商朝进行了对比：尚武好饮、大规模修建城池、青铜器华美厚重。感觉蛮有意思，想想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接下来就开始进入重头戏雅典了。希腊文化不止在欧洲、甚至在人类文明史上都是不论怎么多说都不为过的吧~如果让说出几个最能代表古希腊文明精髓的艺术形式，你会想到什么呢？作者给出的是：动情的悲剧、庄严的建筑、丰满的雕塑，总结的很是精准到位呐~当然，肯定还少不了哲学，但作者对希腊哲学采用了尼采《悲剧的诞生》里的观点，认为其所界定的太阳神文化正是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希腊哲学——悲剧的终结、知识的开端。

有几个地方，不能避免的被写入两次，大家可以先猜猜看有哪些，第一个是罗马。作者对罗马的点评体现在政体方面：共和、帝国。按照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的定义，民主与贵族制的混合即为共和。奥古斯都打败安东尼奥之后，罗马进入独裁期。罗马在共和时代千辛万苦缔造下的让英雄出世的制度，到了帝国时代已消失不存。但罗马的帝国，又是欧洲自始至终唯一能算得上帝国的，于是罗马也成为唯一一个帝国的首都。

下一个是米兰，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印象中基督教被定为国教是在君士坦丁的君士坦丁堡，但原来宣布国教这件事，是狄奥多西大帝的米兰。去米兰的话倒是要去圣安布罗奇奥修道院看看，最近对这种融合多期风格的建筑比较感兴趣。

终于到巴黎了：巴黎在罗马帝国统治下一直是一个二流城市，这第一次华丽登场是12世纪作为基督教世界最大城市、文化和思想中心，而代表的艺术流派，正是蛮族与基督教结合的哥特艺术。法兰克王国发展的故事中，能看到中世纪欧洲最重要的很多特征。

12世纪的巴黎之后该是谁了呢？作者派给了伦敦的大宪章。议会是英国的产物，中国的方式是朝廷。议会与王争夺、朝廷与王配合，大宪章1215年签署，君主立宪制1689年确立——现代社会认为理所当然的议会制度，当时作为新生事物却经历了来回的往复。

15世纪，必须只能再回到罗马。古罗马在城市的东南部，跨越历史的前一千年；宗教罗马在城市的西北部，涵盖历史的后一千年。无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你都绝不会混淆这两个罗马。

文艺复兴登场，你会想到哪里？作者给了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在这里、乌菲兹美术馆在这里。文艺复兴的群体意义和社会意义是后人赋予的，但在那时，那些强力的天才关注的是个体，是宇宙的秘密和自身的意义。这个时代的小暴君正邪难分，精明而冒险，不愿受压制，愿做命运的赌徒。这个时代的生活动荡而享乐，人们沉醉于富足的酒宴，将生活当作一场盛宴。

马德里，西班牙。后世对于西班牙的评价常是多种多样、充满理想的简化，在各个时代各有不同。早期对西班牙的批评集中于血腥、渴望权力、宗教僵化；18世纪的启蒙时代，西班牙因其军事实力日益削弱，不再被当作残忍的象征，而被当作傲慢、懒惰和缺乏创造力的代名词；19世纪浪漫主义盛行，强调的重点变为西班牙历史中浪漫、如画的一面，人们去四处寻找异域风情，从西班牙看到异域风情。这些迥异的看法相互缠绕，常常给人截然不同的西班牙的印象。但这不是西班牙的形象多变，而是人们的看法多变。与其说是人们注解西班牙，不如说是西班牙注解不同时代的人们。

再次回到英国，因为科学和民主。牛顿开创了现代科学：他的书几乎像是一本哲学著作，从定义开始，提出原则、公理，再由公理导出无数条推论。他的体系是由上至下、由内至外的，由最核心的定义和最简单的定律开始，不断向外扩张、向事物深处扩张、向现实扩张，从一个比例关系出发，最后导出的结果是符合天体和事物的复杂的运动。现代政治的两大主要元素，民主与宪政，13世纪的英国我们追溯了宪政，而在17世纪的英国，我们看到了民主。

18世纪，作者给了维也纳，因为古典音乐。即使音乐表达明暗、图景和冲突，也是发生在精神世界的抽象表达。这是音乐的气质，也是维也纳的气质，是它的文学、心理学、哲学的气质。作者引用了一个关于交响乐乐章的比喻：第一乐章属于大脑，富有思想和智慧；第二乐章属于心灵，在抒情中获得情感；第三乐章属于四肢，让舞动的旋律把身体解放；第四乐章则属于全身，要在风雨般的迅疾中达到高潮。

19世纪，再次回到巴黎。如果说18世纪属于革命、20世纪属于战争，那么19世纪就属于艺术。19世纪的战斗是局部的和细节的，19世纪的艺术却是宏大的和全景的。这一个世纪，艺术超越战争。19世纪的艺术爆发绽放出来的光芒太过炽烈，遮掩了在那之前的20个世纪。当我们回头看时，只看到这片光芒，看不到光芒背后。于是革新者成为标杆，反古典者成为古典的代言人。19世纪40年代，政治天才匮乏，艺术天才却令人惊异地集中出现。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小仲马、司汤达、梅里美、乔治桑、肖邦、李斯特、德拉克洛瓦、海涅、柏辽兹，所有这些人同时出现在巴黎，无论如何都是个奇迹。今天，我们仍能在先贤祠里凭吊雨果、巴尔扎克和大仲马的墓冢，这是巴黎的骄傲：一个国家的陵墓不给帝王，而是给作家，这在世界上独树一帜。

最后一站，没错，德国。柏林一直活在沉默里。整个欧洲文明三千余年，文明中心在南方与北方轮转，顶峰一个个交错，只是没有到达德国。日耳曼这样悠久的民族文明并没有形成同样悠久的民族国家，在19世纪之前从未统一成国家。提到德国，让人不能不想到哲学，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它的脚步已经远远把其他民族落在身后。它从宇宙的角度反思自身与民族存在。在民族忧患与奋发的过程中，反思往往是最深刻的，对民族历史、对人类命运的自觉在这个时候达到激情的顶峰。今年年初去柏林时，印象最深刻的，还有大学。柏林大学是世界上容纳了最多深刻人物的大学。它于1810年成立，是世界思想孕育的摇篮。费希特、黑格尔、叔本华、爱因斯坦、普朗克曾经在此任教，马克思、恩格斯、海涅、韦伯和俾斯麦曾在此就读。如果将大学按照其思想的分量化为重量，柏林大学将把天平压断。柏林大学在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拆分的时候分为两处，民主德国柏林大学改名洪堡大学，联邦德国又成立一座柏林自由大学。相比其他城市，柏林给人的感觉始终是清冷。或许是因为柏林在二战受到的轰炸惨烈，至今仍有痕迹，或许是因为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隔离的日子太长，城市保持了悲伤，也或许是因为德国的艺术与哲学一直保持清冷的色调，深刻而忧郁，弥漫到街上，就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这是一个让人肃穆的地方。战争与分裂毁掉这座城市的梦想，但没有毁掉它的气质。

就是这样一本小书，带我们走过了欧洲的波澜历史，不全面、但是很有启发性，启发我们自己去思考不同时期引领潮流的文化和城市，意见可以不同，但思考和讨论本身就足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