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前,试着爱上一本原本无感的原创图画书
《盘中餐》:是挂满稻叶的雨珠,也是动物形状的云朵
—— 春天来临前,试着爱上一本原本无感的原创图画书
文/孙玉虎
我要谈论的这本原创图画书是于虹呈的《盘中餐》。
《盘中餐》的责编戴葳既是我的前同事,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在《盘中餐》还没出版之前,她就把电子版传给我,问我这本书怎么样。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回复她的了,但内心里肯定是对这本书无感的。无感的意思就是,不算讨厌,但也谈不上很喜欢。
后来就看到《盘中餐》各种获奖的消息,以及朋友圈里的朋友对这本书的夸赞。包括我自己,在一篇预测某原创图画书排行榜的文章里,也将其列入“必胜”的种子作品。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它还是属于那种很周全、很精致却不能打动我的作品。
当几乎所有人都在称赞这本书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审美有问题。
我从来不是那种认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因为我的确有过“没看出一本书的好”的失败经验,至少两次。一次是汤姆牛的《下雨了》,另一次是乔恩·克拉森的《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来》。这两本书我一开始都觉得很无聊,直到有两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到别人读给我听,我才发现它们的妙处。尤其是后者,当中央美院绘本工作室的田宇老师用不同的语速和强调模仿故事里的动物们说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会读”对于某些图画书来说是多么重要。
我应该在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别人能有理有据地告诉我《盘中餐》为什么那么好,可是这样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丰子恺奖的组委会找到我,约我写一篇《盘中餐》的赏评文章。
我决定这回自己就当那个“别人”,试着去理解《盘中餐》,看看它到底好在哪里。
每个人读书都会有自己的喜好,我也不例外。对于儿童图画书来说,我会倾向于那些有趣的、有创意的作品,或者是故事讲得精巧的能够引起读者共情的作品。甚至在叙事手法上,我会认为反复的手法是比较有效的,在看似重复中不断生出新的灵感、新的创意是我看重的。
然而当我忘掉自己是一个看过成百上千本图画书的人,带着一份理解的心情而不是审视的姿态去读《盘中餐》后,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盘中餐》创造了自己独有的图像言说方式,即在同一个对页上实现了大图和小图、全景和特写的交叠。
我读图画书都是自娱自乐,往往三两分钟解决问题,速度一快,就会有遗漏。汤姆牛的《下雨了》就是因为我读得太快而没有领会创作者的意图。
《盘中餐》里的以小图呈现的特写镜头也是如此,如果你只是大致翻一翻这本书,会以为每一个大场景旁边的小图只是用来装饰页面的。实际上,它跟大场景一起共同承担着叙事的功能,而且一大一小两张图之间的关系是多样性的。
比如正文的P2~P3,大场景描述的是雨水季节天逐渐暖和起来,春雨给梯田留下充足的水分,特写镜头描述的是人们开始为新一年的耕种做准备。在这张对页上,大场景和特写镜头把两个空间的事物拉到了同一个平面上(见上文)。P10~P11更是如此,大场景中的小男孩在赶牛,小图中则是小男孩跟牛犊头顶头在玩耍,展现了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温馨画面。
P4的特写镜头给了一窝张着嘴巴嗷嗷待哺的雏燕,但在这一页的文字中并没有关于燕子的描述——哦,原来特写镜头呼应的是P5的大场景里的细节:在大场景中,两只燕子在山樱花间穿梭,恐怕是在给雏燕找吃的吧。而且,这一个对页上的山樱花呼应了前一个对页里的文字描述。
再看P8~P9。小图上农民播种跟大图中的水面特写完成的是一个连续性动作,因而读者能够很清楚地看到稻种漂浮在秧田里的情景(见下文)。这种强调作用也体现在P12~P13,文字中描述道:人们把秧苗拔出来,绑成一捆一捆的。这在大场景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大概,于是小图把特写镜头给了捆好的秧苗(见下文)。
而P16的小图则是一个伏笔,一只鸟站在棉桃枝上,在P25,我们可以在画面的一角看到已经它的枯枝败叶,暗示着时令的变化。
由此可见,于虹呈对大图和小图、全景和特写的运用非常娴熟,极大地丰富了画面信息,从视觉上赋予一本图画书独特的节奏感。
学院派的写实画风,会让《盘中餐》给人中规中矩的第一印象。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换成另一种画风,这个作品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呢?恰好日本有一本图画书叫《跟着爷爷去插秧》,相比之下,画面虽然明快了许多,但没有了《盘中餐》给人的那种果实累累的富足感和厚重感。
不过仔细品味《盘中餐》的每一幅画面,可以发现于虹呈在极力地为这些辛苦的劳作场面寻找一个美的诗意的角度。比如P4~P5,是透过山樱花的角度去俯视灌水松土的场景(见上文);P8~P9里的大幅特写,看到漂满水面的稻种间夹杂着缤纷的花瓣和树叶,耳边即刻响起优美的旋律;
P18~P19,用朋友的话来说取的是“鼹鼠的视角”,雨中的农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渐行渐远,近景处一片绿油油的稻叶上挂满了雨珠——我想象过我就是于虹呈,用画笔一颗一颗地去描绘这些透明的雨珠,起码有上千颗吧,真是需要极大的耐心啊。
而在那些需要像人体解剖一样去观照,容不得半点取巧的画面上,于虹呈也不忘在天空中做文章,快看P12~P13和P14~P15,蔚蓝的空中飘着大团的云朵,而那云朵的形状却是一只狼和一只狐狸,到了下一页,又变成了一只狼和一只绵羊!
所以说,《盘中餐》不仅仅是中规中矩的周全和精致,也是诗意和俏皮的。正是因为作者赋予的这些辛劳生活之外的诗意和俏皮,让我为这本图画书怦然心动。
有一幅画面我想特别提一下。P26~P27,有一个用水碾碾米的场景。据作者的后记透露,即使在云南的哈尼族村落里,这种水碾也早已被小型电动打米机取代,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过去的人们是怎样把稻谷碾成大米的,于虹呈找当地曾经用过水碾的农民打听它的用法,希望能借由艺术的形式还原当年的场景。
我不想把于虹呈的这个行为看作是在为农耕文明唱挽歌,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要敬畏自然,甚至做回自然的一部分,去感受生命个体与天地、四时的永恒联结。
想想看,假如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当机器人可以取代农民,甚至当高科技食物可以取代粮食的时候,我们的后人从书架上取出这本《盘中餐》,像看古董一样看着现在的我们,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就像竹简被纸张取代、纸书被电子书取代,到底是完全的进步还是有所损失呢?
我想当于虹呈用各种颜色的米粒在封面和封底分别拼出一碗“盘中餐”的时候,除了赞美先人们的智慧和农耕文明,留给我们思考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