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BLUE:巴塔耶的色彩革命
我的目光不复沉浸于此时头顶闪耀的群星,却迷失在正午的天空之蓝里。
在小说《天空之蓝》的第二部分,主人公托普曼于群星闪耀的夜空下走入纷繁而鲜艳的意象漩涡之中,儿时透过眼皮所见到的血色太阳跌进天空刺目的蓝,撞击出梦境毁灭性的配色。
ALL BLUE,是永恒自我否定的丰盛与空无,是存在又不存在的真切梦幻。巴塔耶让主人公在陌生的午夜以思想穿越地球迎接正午,本身即是对“天空之蓝”一种彻头彻尾的否定,现实是黑夜,正午便是梦境。而真正的理想在幻梦的天空之蓝之后,虚幻之后是另一重真实,是黑色毁灭性的包容。
我合上眼睛,好让自己跌进那炫目的蓝色:硕大的黑虫子成群钻出来,像嗡鸣的飓风。
黑暗是起点也是终点。巴塔耶在前言中自述,“失常是《天空之蓝》的根基。”小说以酒馆中的混乱开头,以车站旁的喧闹结束,贯穿其间的是令人作呕的迷醉、病态的欲望和对死与恶的渴求。这种失常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自清明,而是如波德莱尔笔下“病中的缪斯”一般的混沌之歌,是美的失禁,爱的卑鄙。当酒店的佣人惊恐地目睹年轻女孩当众失禁,作家以超凡的画面感赋予本能和欲望以声音气味,而当一切外在之物被剥离,那红色沙发上横陈之物便失去了热量,成为一具尸体——“赤裸是死亡”。
托普曼对恋尸癖的热诚是小说里被着力刻画的一个内容。他对尸体异于常人的兴趣似乎符合了他被如此命名的初衷,因托普曼(Troppmann)亦是20世纪下半叶巴黎近郊著名的“庞坦灭门案”凶手之名,其本身便意味着无情的杀戮。但巴塔耶的主人公渴望的却不止是死亡,他渴望的是战争,是战火之中不可抗拒的毁灭,是“我笑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仿佛我坚信有朝一日,我,由着内心涌动的幸福的狂妄,注定会推翻一切,必然要推翻一切。”
天空之蓝是寓言也是预言。巴塔耶试图用革命前夕法国知识分子的迷茫,拆解文字与想象的原则。小说中日常与人性的本质即是对所谓界限,所谓“世俗陈规”的侵犯,而文字则走得更远,让一切因此而相通,诗与史,字与画,巴塔耶在用文字再现历史图像,超越规则的不可能性。巴黎花神咖啡馆外露天座位上空的高谈阔论并不比托普曼在西班牙大罢工时所听见的枪声更真实,巴塞罗那克利奥拉舞厅里的女装少年并不比大地上的一座新坟更能激起欲望。死亡与欲望是一体两面的同一样事物,诗人的笔下充斥着生与死的隐喻,阴间与阳物,尸体与情欲,人间的一切都可以在泥土中找到解答。
但为什么是天空之蓝?蓝色是不是终极的颜色?天空是不是终极的答案?天空之蓝是天地之间最后的纯粹,是树梢上的一声鸟鸣,是失常之中仅存的正常,是ALL BLUE的实证与证伪。在巴塔耶这里,隐喻是色彩的膨胀,从白到红,从蓝到灰,从黑到黑,从死向生。人体,天空,世界,命运。甚至角色都有其专属的颜色:嘟蒂的狂热之红,拉扎尔的讽刺之黑,格泽妮的天真之白。而当文字在调色盘上化开,蓝色是水天一色的蓝,再度指向对存在的颠覆:天地相连,不见界限。规则才是巴塔耶笔下真正的恶,文中处处都存在着这种天地翻倒无视规则的表达,譬如“所有的一切都是绝望的,彻底的绝望:一大片灰色天空正缓缓化成落雪”,譬如“我们脚下的空洞无边无际,恰如我们头顶的星空。”
巴塔耶的《天空之蓝》是一次“以沉重的文字表达自我”的尝试,也是一次调色盘上的色彩革命。缪斯之病不分阴阳,白色因此而沉重,黑色因此而轻盈。而天空之蓝,将在ALL BLUE 的征途中进入永恒。
天空无边无际,纯粹极了,我在水里想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