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知识和能力

当代国家出现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日复一日的安检搜身、没完没了的表格填写、到处都被要求出示身份证、“证明自己是自己”。这些具体的措施，既不是法治，也不是人治。每一种措施，都是普遍理性和任性人意的不可分混合。大多数时候无害且没有恶意，被统治者可以适应，但有时会改变人们的生活，给弱者以伤害，给人们以刺痛。

国家对人类生活的具体的强制干预，是这本书的主题，也是击中当代读者心灵的点。然而，这本书的落脚点是农业和农村，而非城市，这又给很多普通读者制造了理解上的困难。要理解这本书，需要看到这本书中的农村那一层（主要是第三部分），也需要看到另外两层，即国家和知识。

作者的初衷是农村研究，而成品的著作却以林业开始：林木，最弱的活物，被国家出于自利和共同利益的政策推向集体死亡。这是“一个寓言”，毕竟人比林木多了适应能力。无论如何，国家出于自利而改变事物的能力被凸显了出来。

国家的能力，归根结底是人的能力。无知的人只能改变自己周围三尺之地，掌握了知识的人却能够对天地都造成巨大的改变。国家能力中最重要的要素是知识，或者生产知识的能力。

全书的第一部分挖掘了国家的知识能力。第一章重点讲的是度量和土地的划分。度量即把世界数字化，土地的划分，主要是讲对土地的形状进行几何形状的分割。所以第一章的核心主题，可以认为是代数和几何。国家一直在努力把世界数学化和几何化/地图化。在这方面越成功，国家就看的越清晰，也越加有能力按照自己的利益塑造物的世界或世间万物。

数学和几何是人类知识最重要的基础，但另外有一些要素并不能被数学化地处理。人们想要健康、安全、美观和住的地方，而这些显然并不能彼此化约。当异质性出现的时候，混乱、新情况、无法预料的变故，就都出现了。国家可以改变他视线内的事物，但无法消除异质性和无法预料的新事物的出现。

国家疲于奔命，不断创新自己的技术来处理新的情况，但这不意味着它对新情况毫无办法：它可以对事物进行归类，以对事物各个击破、分别处理，把例外打入另册而最大程度地掌控世界。

在第一章讲述的数学几何之外，第二章的归类因而也成了国家能力中最基础的部分。第二章探讨了姓的出现。作者发现，姓这种非常个人化又非常普通的东西的出现，起源于国家对人口进行归类的努力。在姓之外，国家也使用性别、民族、年龄、教育程度等等对人进行归类。这些类型都需要命名，国家在清晰归类基础上的统一命名，并强制大家使用。这意味着语言的统一。清晰的类型学、统一的语言和思考方式，再加上数学和几何，使得国家有能力或自感有能力对国内的资源进行简单化的重新安排。

以全国统一的归类和命名、以及全球统一的数学和几何为核心的知识，构成了二十世纪很大一部分政治体的核心。第二部分，即第三到第五章，讲述这种知识型、或自认为是科学型的国家的登峰造极的状态。——当然，这些自高自大的努力，众所周知彻底失败。人类当下的知识水平，并不能支持他们超前的政治雄心。

第三部分，即第六到第八章，落实到作者最初关心的农业和农业问题上，分别涉及国家-乡村-自然物三个层面。

第四部分，最后两章，对国家的知识能力做一般性的检讨。这样，全书四个部分构成2-3-3-2 的循环结构。首尾四章讲知识，第二部分讲现代国家的终极形态，第三部分回到农村层面。

最后一部分关于地方性知识的讨论，让人想起哈耶克、吉尔兹。而作者对国家的具体治理术的讨论，让人想起福柯。而这本书的贡献，或许在于结合以上两种知识传统，对新的资料和案例做了新的解读和讲述，并给出了自己的新的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