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懂花 | 雨宫由佳《日日有好花》
花道师就是山中花枝、庭院花草以及路边野花芒草藤蔓的翻译,提取它们在山野的姿态作一室之内,特定空间的“绽放”。
摄影/文 黄衫客
花道说来是和植物、器物打交道,而这两样却是私心最偏爱。一路翻阅途中,与儿时乡间田埂屋舍常见的植物有偶遇,蛇莓的红果子可爱讨喜,怀疑是不是有蛇爬过所以才叫这个名字,大人会提醒小孩吃了这个红果子会拉肚子哦。茅莓的红色浆果那就可以吃了,初夏时结果,采一大把往嘴巴里面送,酸甜,也可以拌糖吃。
还有像是春天的野豌豆、蒲公英、蓬蘽花、刻叶紫堇、紫花地丁,夏天的构树叶、鸭拓草、紫茉莉(晚饭花)、牵牛花、酢浆草、商路串果的都是属于附近风景的亲切。作者把它们信手采来,细心选一只花器,独插、三俩作伴,空间里绽放一时一瞬的花,总会联想到仪式、结界这样的字眼。植物身上自带神性,我们从中汲取生气。名贵的花材并不是没有,附近田野和农家生长,庭院栽植的,花店购买的时花就已经足够可爱,猎奇求珍这样的事有品的花道师有所不为,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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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花器的话,没有一定,日用的器具,瓶瓶罐罐,杯碗盘碟都可用来插花摆花。日本方面又有较为成熟的生活(日用)工艺环境,探求何为美好的器物,具有支撑“不被流行潮流的涨退所左右的单纯的力量”背后的制作力,而涌现出一大波制作者,漆器师、陶作家、织品家、手工玻璃作家、木作家,相比起表现自己的艺术家,隐身而退力求表现对象的翻译者、制作者这么定义可能更合适。比如木工,就是把树木原本的语言翻译过来,转化为肉眼可见的、充满亲切感的木制器物。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时,“原来是这样啊”恍然大悟之感。
虽说“创造一样东西将自己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具象化的过程”,重要的是用身体的感受去制作,将所费的心思隐而不显。比如前二者看待辻和美的一款“普通杯子”有相似的感想,“只是一个普通的透明玻璃杯,却有着其他杯子所不具备的触动人心的魅力”,“乍看之下,平凡无奇,但是形状、颜色、厚度等等都是经过非常仔细的设计”。也就是作家在表现上的克制。
《赤木家的食器柜》赤木明登写过李英才的陶艺、三谷龙二的木器、小野哲平的陶器、安藤雅信的荷兰盘,赤木与三谷龙二(《日日器物帖》)都写过辻和美的玻璃杯。而在这本书里,赤木的褴褛板、漆壶、桃形单嘴钵,李英才的大陶蝶,小野哲平的陶罐,三谷龙二的木托盘,安藤雅信的荷兰碟,辻和美的玻璃水瓶先后多次成为花道师手中摆弄的花器。好像彼此相熟的友人一同成为另一位主人家的座上宾,相谈甚欢,青眼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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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宫由佳同样在“造型感”上花费恳切的心力而不留痕迹,在表现上的克制如一。有一帧四月二十八日,丛生的鹅掌草,再普通不过,野地里生长的鹅掌草,白色五瓣小花,青绿色基生裂叶,插在茶褐色抹茶碗中,细细花枝间相互攀谈的感觉,如花在野,有清风来。
花道师就是山中花枝、庭院花草以及路边野花芒草藤蔓的翻译,提取它们在山野的姿态作一室之内,特定空间的“绽放”。或者花也不开,它只是存在着,如同自然中随意枯荣。表现花材原本的自然味道,如无需要,不做修剪,“与其折了枝仔细摆弄,不如把腋生的整枝原模原样再现出来”。白色山菊花的叶子保持布满虫洞的样子,干枯的紫斑风铃草的花枝做保留其长度,做空间上的空灵之势。细心留意季节过渡时秋叶与果实的渐变颜色,蛇葡萄结的果青白、淡紫、深紫色推移。
因为被流畅蔓延的线条,风雅的花色,玲珑的果实,彼此顾盼的姿态打动,所以用不同材质、型状的花器。秋冬多用木质、粗陶质地温暖一些的容器,春夏常出现绳编花篮、铁丝笼、竹编篮比较透气的材质,像是陶瓷和玻璃容器一年四季都适宜。不同的摆放位置和形式,一般是置于桌面,柜面,还有壁龛花,壁挂花(多取花枝垂蔓之势)。寻找不同的光线环境,侧顺光,侧逆光,窗台光,一缕清洁的晨光,室内砂壁柔和的阴翳之光,庭院的天光,日暮暝色之光。比如为了表现金钱草和龙胆那般朴实却华丽的气质,取柜子里的微弱光线,来烘托出微妙色彩。
花器的选择上也没有局限,而我对作者使用过的玻璃容器最感兴趣,玻璃造型丰富,作为器物使用范围广,透明无色的质地和植物百搭。用完的玻璃墨水瓶做铁丝网、竹编笼的内置花留,各国旧货市场淘来的玻璃化学器材使用不少,椭圆大肚子低重心的高颈矮颈烧瓶,玻璃培养皿,英国量杯,法国玻璃容器,玻璃果酒瓶,玻璃小碗,还有一帧是很酷的摩洛哥酒精灯,暗调测逆光中敦厚圆润的厚玻璃与大红色大丽花相衬,光线打在低于花插的木制立柜右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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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读她日久观察侍弄植物那种微妙的洞察力,以及插花时细微的心得,全在一种平衡感的把握,轻盈与滞重,高与低,矮与长,柔美与硬挺,舒展与紧密。两种力量的对峙平衡才是美。
“只在底部点缀一朵山茶联结大地,于是,梅的枝条便可漂浮在空中。”(云龙梅与山茶瓶插)
“春天开花的剑兰,有着柔美的曲线,它体现了舒展这个词的全部含义。插的时候,尽量展现出全长的美。”(剑兰与常春藤瓶插)
葡萄风信子与旌节花插出挑担人偶的型,这种奇怪的平衡感。
“想表现贯月忍冬流畅的线条,取一枝放入花瓶,挂在墙上。”(贯月忍冬与黄花贝母)
“直线型的爽利花朵,需要插出一种节奏感。”(白鹭莎草)
节奏感,适当的紧张感,空间的余白,一帧帧几近于道的花道作品,心里想着,她真懂花。
Hangzhou
2018.4.23 雨下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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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片阴翳 /是黑洞/也是微光
摄影/文 黄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