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与策展的一个经典案例

周末适合读点带图的书。这本小书（真的是小书，170页）可谓良心之作，里面竟然全部是有版权的大都会藏宋元绘画的大图和局部。最近出自己的书，才知道出版社有钱买博物馆版权印大彩图才是真正的“豪”。

方闻先生的观点和方法其实大家并不陌生。他的基本框架是认为宋元有一变：宋画强调寻求再现的技术和空间感，而元代以后绘画更重主体性的表达，在此背景下，复古和书法用笔成为文人化的主要方向。这种“绘画-书写-主体表达”三位一体的结构就构成了方闻的“心印”说，也构成了方闻鉴定方法的核心，即关注用笔和空间。这种方法在上个世纪下半叶具有革命性的，他调和中国书画鉴定中，中西方方法的差异，调和了中国所谓“望气”与西方形式主义的关系，赋予中国传统鉴定理论中笔墨观察方法以量化分析和理性。

这本宋元绘画写作在1973年早于后来的《心印》（1984）和《超越再现》（1992）。以前读过后两本，现在看这本书，体会到他思想的形成和转变，别有意味。然而这本书还有另外一个特殊之处。1970年，方闻任大都会的东方部总监。从19世纪来，大都会在中国书画收藏上都是落后，通过福开森，白威廉买了不少赝品。与此同时，李雪曼在克里夫兰美术馆和何惠鉴主持了大规模的收藏，纳尔迅逊阿特金斯美术馆继承了大批战前的中国书画收藏。60年代后的大都会中国收藏实在乏善可陈。事实上，70年代是欧美博物馆建立系统中国书画收藏的“最后一班车”了。当时的环境，与大都会而言，如果一件件购入中国书画为时已晚。（颇似今天建立中国当代收藏）。这时方闻和大都会的策略是“收藏收藏家”，这源于他早年的“培养收藏家”的理念。从20世纪年代开始，方闻就先后给Earl Morse, Authur Sackle, Edward Elliott和John Crowford等私人藏家建立起了重要书画收藏。这本宋元绘画，就是1972年，上任不久的方闻代表大都会250万美金从王季节迁手中收藏了25件宋元作品。此后，1984年，方闻又将John Crowford的177件作品纳入大都会，此后又陆续接受了翁万戈，唐炳源，唐骝千家族捐赠。这样到1997年，大都会成为了亚洲之外最大的中国书画收藏。作为博物馆晚学，今天看方闻先生在大都会的时代绝对是个传奇。（而这也说明对我们这些机构策展人而言，若干年之后，衡量你成就的无非就是你为你服务的博物馆的收藏贡献了些什么，你的远见何在。）

这本小书真的适合很多策展人和学策展的人来读。方闻从王季迁手上买回的25件作品其实在时代和风格分布上并不非常均匀，但是他根据不均匀的分布，将作品归为北宋山水画，宋高宗与山水画，南宋绘画，赵孟頫的变革，元末隐逸画家和梅竹图几部分，用扎实的研究将散落的片段串联起来讲出了一个完整的历史。这本书就是当时展览的图录。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策展人在藏品收购，学术研究和结构展览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方闻先生面对这些问题时候的才华和才智。因为是展览图录，所以设定的读者是当时对中国书画缺乏常识的普通观众。从这些精美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到展览文字是如何与观众讲对作品的感知作为交流的起点，如何讲将深邃的学术研究转换成朴实的可感文字的。对策展人来说，这本小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经典，可以学习的东西都很多。

这个收藏和展览基本可以看做方闻在纽约和大都会站稳脚跟的一次大考。显然他取得了优异成绩，方闻先生也在画册开头豪迈地写下了：“现在我们可以检验中国艺术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