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敌为友，仁者无敌，林肯的政治信仰与谋略

对于中国人来说，林肯这个名字是一个容易被符号化，又因为符号化而容易被莫名曲解的人物。很多时候，他被塑造成为废除奴隶制的英雄，是将民主与自由赋予更多人的伟岸之人。通常，被符号化到这份上，肯定会有人要来给你“揭示真相”，比如林肯废除奴隶制是为了赢得战争的功利之举啊，比如林肯挑起战端严格来说是破坏了南方人的选择自由啊，总之，也就那么回事儿的政客一名。

林肯究竟是怎样的人？在美国，乃至人类政治历史中处于什么地位？从不同角度解读确实会有不同的看法，而最近读的这本《Team of Rivals》则从林肯和其身边合作同僚的角度，揭示了更多东西，本书的副标题中文可以翻译为“林肯的政治天才”，为什么“天才”，充满矛盾的标题揭示了问题所在，一群对手，最终形成了一个团队，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打了一场南北战争，更以高超的政治手法让战后重建变得相对柔和，这难道不是一种“政治天才”吗？政治，操作上其实就是人与人的博弈，让对手也愿意为之一同战斗，林肯凭借的到底是“手段”，还是其他什么特质？

威廉·西华德

对我而言，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就是第一部分，主题可以概括为，林肯和将要与他竞选总统提名的对手们。除了林肯之外，威廉·西华德、爱德华·贝茨、萨蒙·蔡斯这三位彼时的政坛大人物渐次登场，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多丽丝·古德温体现了很强的叙事能力，以精炼但是细腻的笔调介绍他们的性格、品行、政治倾向和家庭生活，四巨头的形象顿时鲜活起来，甚至让我阅读的过程中自动脑补其可能的真人形象。

爱德华·贝茨

不过严格来说，这四人在一次政治角逐中是对手，但是这起事件本身却是为了选出他们共同事业的掌舵人去竞争美国总统的位置，他们本质上是同仁。而也正是介绍这四人的过程中，多丽丝也顺势把当时的美国民权状况和废奴运动的政治图谱，以及法律和政治博弈过程中对立各方矛盾激化的过程刻画出来。对于南北战争的描述，国内常常有两种极端观点，一种是描绘成一种纯粹的正义与邪恶的消除黑奴制度的战争，而另一种则又让这起战争的发起到发展充满了功利主义色彩，最终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战争。这类极端观点，一大问题就是，其对历史的描述是单一的，而且是跳跃的，常常缺乏连贯的逻辑。实际上，历史的发展哪里这么简单，南北战争的爆发本身就是多种力量的复合，而且其中，围绕奴隶制的道德和法理争议是其中重要的线索，绝非一些功利主义分析的次要因素，而本书对这条脉络的描写就很有价值。萨蒙·蔡斯

萨蒙·蔡斯

事实上，对黑人奴隶制的反对和试图将之废除的努力在南北战争之前就是很强势的一股力量，作为反抗英国而独立的美国人对于奴隶制并没啥好感，哪怕当时的美国南方也是心虚的。毕竟，就是南方奴隶主也很少有人将黑人当做非人看待，既然如此，你奴役他们又有什么道理？而在奴隶制的废除上，也产生了多种路径和分歧，有激进的要马上废除奴隶制的，也有渐进派，蓄奴州们更有意思，他们也主张民主和平等，但是其立场却是由各州决定是否实行奴隶制，这也应该是一种自由。咋一听，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再一想问题出来了，作为当事人的黑人一方被排除在外，这叫什么民主与自由？这就好比辛亥革命后，假设中国由男人“自由”决定女人是否要继续裹小脚一般可笑。所以，在本书中，你会发现“废奴派”是不断壮大的，因为确实有理，而试图保持奴隶制的一派，则在法律和政治的战术上极力抗争，咋一看其实做的还不错，但是矛盾也因此不断激化。

而本书的四位主角都是废奴主义者，但是程度有所区别，而林肯在其中其实算是目标坚定的要废除奴隶制，但是路径上讲求技巧的一位。所以，四人在彼此竞争的过程中，主题便不再是要不要废除奴隶制，而是怎样废除奴隶制，这个过程本书作者写的很精彩，也在其中突出了各个人物的性格，也为后来他们的发展走向埋下伏笔。当然，主人公还是林肯，林肯并非道德完人，更非简单的以道德从政的理想主义者，相反，他是一位注重政治技巧，又不忘初心的政治家。他具有很大的格局，但是又注重现实厉害，目标明确，又愿意妥协，注重个人权威的塑造，又顾全大局广结联盟。在本书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在一次地方选举中，眼看选举处于焦灼状态，林肯居然愿意与一位局面不如他的人结盟，让他人作为代表击败对手，而林肯这选择隐忍继续等待他的机会。但是，在大原则上，他又不愿让步，比如因为在当时其所在党派民主共和党，就废奴等问题分歧过大时，林肯便成为了推动新的党派成立的力量之一，这个新党就是今天的共和党。所以，从底层走上政坛林肯，在长期实践中，积累了自己的政治经验和特质，更形成了自己磁铁般的独特魅力，一路吸引着同盟，终于在一场分裂美国的大选中成为总统。

独立战争当然是本书的重点，对于林肯来说，这也是他政治事业的巅峰，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血泪，他有好友在战场身亡，他的一个儿子也在期间患病离世。然而，他的位置决定了他必须坚强，他的位置也决定了他必须灵活和谨慎。所以，在战争初期，我们看到在反奴隶制上比较强硬的林肯变得柔和了很多，目的在于避免触怒中间路线的州，而他的这种“让步”又可能触怒党内强硬的反奴隶制势力，这个平衡术不好掌握。而林肯在独立战争中的最大事务还是用人，在本书的叙事中，这几乎是关键的胜负手，用对了人，一切轻松，用错了人，痛不欲生。而在用人上，林肯最大的特点就是给他信任的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证明，也证伪，所以，在战争初期我们看到北方关键岗位，特别军队中的庸人一错再错，林肯都给予容忍与信任，或许这也是一种无奈和谋略，毕竟这些人大都是此前有名望的“老人”，刚刚当选总统就要迎来大战的他很难马上予以调整。但是，在关键时刻，林肯又处事果断，而且不拘一格，当一些人面临怨声载道的局面时，林肯会果断将其拿下，换上他认为合适的人，包括一些有争议的人，然后继续给予这些人以充分的信任，其中就包括格兰特将军。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是似乎又是必然的，如果林肯上来就对军队到行政单位进行大的调整，震荡势必很大，况且很多人才也是战争过程中脱颖而出的，林肯很有节奏的推进着其组织机构的调整，终于磨合到最佳状态，让本来就占据优势的北方得以高效的真正发挥这种优势，让胜利成为一种必然 ，这个过程中的林肯确实体现了一个领袖的能力和胸襟。

林肯正是这样的政治家，林肯正是这样一代杰出政治群体的代表，他们充满激情，胸怀理想，更有顾全大局的胸襟。在独立战争后，面对割裂的美国，北方不是没有严惩南方的声音，但是林肯的选择是对南方的宽容以及重建。这一态度体现的不仅仅是心胸，更是政治智慧，惩罚只能制造不绝的仇恨，本质常常是一种对战争付出成本和代价的“补偿心理”的愚蠢体现，而让战争制造的成本“沉没”，重新开始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这一点在二战后满目苍夷的欧洲和日本也曾经出现，在惩治了罪大恶极的战犯后，胜利的力量并没有如一战后的《凡尔赛和约》一样去肢解和惩罚整个战败国和民族，同样选择了秩序和经济的重建，才给了世界更长时间的安宁与繁荣。

《Team of Rivals》，书如其名，它制造了一个悬念，却在书中逐步破解了这个谜题，所谓“对手”往往只是在一个时段，一个场景，一些观点上的对立方，很多时候，他们或许与你有着更大范围的交集和共同点，林肯正是深刻认识到了这点，充分运用其政治天才集结这些力量让美国度过了当时建国以来最大的挑战。而在这背后的，绝非简单的政治技巧这样的“术”，更有政治信仰和操守的“道”，尽管作为政界人士，任何人都足以找出他的“黑材料”，但是我仍然要说，林肯可算其中道德高尚之人，在人类顶级政治家的行列中，当然应该有属于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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