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花和尚

公元1573年，武田信玄死于“上洛”途中，甲斐武田氏于1582年覆灭。公元1578年，上杉谦信因脑溢血辞世，后，越后上杉氏被归入江户幕府的幕藩体系中，名门陷于沉寂。公元1582年，百战之后扫平天下的、号称“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中切腹而亡，其孙织田秀信在1600年关原大战后被流放，叱咤风云的织田宗家断绝。公元1598年，实际统治日本的霸者丰臣秀吉在留下“如露凋落，如露消逝，我之残躯，前尘往事，如梦似幻”之句后，怅然病亡，其族在1615年的“大阪夏之阵”中战败而终归陨落……命硬也好，谋高也罢，诸多英雄尽没后，曾在“三方原合战”中被武田信玄打的大便失禁的德川家康最终坐稳了天下，建立了德川幕府（江户幕府），日本战国时代完结。 《日本战国史》在我这里，有读《三国》般的味道，逐字逐句的读，有时又不忍卒读。在我们这个泛娱乐的时代，宏大叙事情结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但读完掩卷的我还是想起了狄更斯的那句“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个最坏的时代”。可以肯定，一篇小小的文章无法承载那风起云涌的日本战国，所以在这里我只准备讲讲日本战国时期的佛教、僧人以及教众，讲讲曾经成为日本战国一霸的日本净土宗。 对现代日本社会有点了解的人，可能会发现个有趣的现象，日本的很多僧人公开吃肉娶妻生子，而寺院也被私产化，在家族里代代继承。造成这一有趣现象的原因，既因为日本法律赋予了僧人这种权力，也源于日本佛教的发展。 说起佛教在古日本的发展，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深入人心的，象早期的“南都六宗”，一般认为只影响了朝廷和贵族，民众并不怎么接受。佛教向平民百姓的渗透要等到“唐密”传入日本，与天台宗结合成“台密”以后，而完美的溶合则是禅宗与武士文化结合，净土信仰深入民间后的事。 佛教净土信仰应该是受到了犹太教、基督教的救世主思想的影响，是一种认为人生而背负罪孽，要解脱就必须坚持念佛，以期临死时被阿弥陀佛迎接入西方极乐世界的修行法门。这一信仰形式传入日本后，意外的与日本传统文化中的“净秽”观念一拍即合，加之修行门槛低、难度小等优点，又适逢日本乱世，于是便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而在这泛滥中第一位吊爆了的大师则是亲鸾大师，是他开创了净土新宗派――净土真宗，是他带头实践了吃肉娶老婆（还娶了好几个），是他生了一堆子女来继承自己，是他、是他，就是他，踩着风火轮的小哪吒…… 亲鸾大师之所以这个吊，是因为他认为普通人是不可能通过行善，完成善恶相抵这一自我救赎目标的，因为在末法时期行善甚难，造恶甚易，所以修行者不如坚信阿弥陀佛的“绝对他力”的帮助，所以所谓的戒律并不重要，人的善恶可随自己的本愿而定，于是佛教徒们可以“不惧造恶”，于是亲鸾大师就带头抽烟喝酒打麻将起来。 亲鸾大师的理论虽吊，但想成大事还是远远不够的，好在亲鸾大师脑力、体能双满分，造出了一堆儿女，革命的道路上多的是后来人。这些个后来人不仅丰富了净土真宗的理论，还完善了教众的组织结构，其中的莲如上人更是修建了如吉崎御坊、山科本愿寺、石山本愿寺（大阪城的前身）等一系列教派势力据点，形成了一个遍布全日本的大教团。 形成大教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日本传统文化与大教团的结合。在那时的日本，不是说僧人就专心修佛，不理世俗之事了。那些个战国大名，动不动就把头一剃出了家的人大有人在，但这一点也不耽误他们果断还俗操刀杀人。比如自认为是佛教守护神――毘沙门天（即四大天王中的多闻天王）转世的上杉谦信，不但杀人如麻，并且杀起同是佛教徒的净土真宗教徒起来，也从不手软。有这样的好领导做榜样，僧人、佛教信众们哪会是省油的灯？于是那些著名的寺院有个万把子僧兵，一不高兴就拥出山门杀人放火就成了必须的事。在此背景下，净土真宗大教团的强横力量就令所有人都侧目了，净土真宗也不可避免的卷入了日本战国的混战中。 净土真宗参加战国混战的形式是“一向一揆”。这个“一向”是指净土真宗的别名“一向宗”（莲如上人很不认可这一别名，这涉及到日本净土宗内部教派的斗争，有兴趣者可自己去找资料），而“一揆”简单的说，开始是指一种以契约为维系纽带的有暴力倾向的非血缘团体，后来则直接意指爆动。“一向一揆”的意思就是指净土真宗信徒的爆动。因为支撑一向一揆的动力既有信仰的狂热，又有维护自身利益的渴望，所以一向一揆所暴发出的力量是日本战国时代最恐怖的力量。

正所谓“屠龙在手，天下我有”。净土真宗的教主们手握这么强大的力量，想让他只抽烟喝酒打麻将是不可能滴。公元1473年，净土真宗将手插进了加贺国内乱中，一通张飞杀岳飞、杀的满天飞后，净土真宗统治了加贺国，教主妥妥的成为了战国大名。此后，净土真宗还插手了1532年的畿内之乱、发动了1563年的三河国一向一揆等，真的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你要几度就几度”！ 走多了夜路，总会踩到屎的。一向一揆的本质是“人民战争”，既防不胜防又对社会破坏性极大，而净土真宗又偏爱到处乱伸手，这些都引起了很多战国大名的深恶痛绝。公元1570年，净土真宗加入了反织田信长的阵营，惹毛了这个“佛敌”“第六天魔王”，1571年，织田信长出兵五万剑指长岛一向一揆，没打赢不说还损失惨重。1573年，织田信长又打，还没赢，手下大将林通政阵亡。1574年，织田信长倾其所有力量卷土重来，并拒绝任何投降。摊开来说，一向一揆毕竟是乌合之众，正面死磕哪里是职业军队的对手。于是长岛城下翻作一片修罗场，中江城和屋长岛城的大火中，上万信徒被活活烧死。当然织田信长也没好了，他的庶兄织田信广等将领被打死。 想“天下布武”织田信长算是彻底跟净土真宗耗上了。说白了，灭不了一向一揆，谁也甭想一统天下！1575年，织田信长打平越前一向一揆，占领了净土真宗控制国――越前国，并且又是不接受任何战俘，织田信长要的揍是从肉体上彻底消灭。1576年，织田军开始进攻石山本愿寺，木津川上，织田水军被杀的全军覆没。后几年，织田军磕磕拌拌终于于1580年以铁甲船封死了濑户内海，切断了石山本愿寺的补给线，自此净土真宗祖庭失去了抵抗力。即便如此，织田军还是不能快速完胜。织田信长只好搬出天皇，由天皇作为中间人调停，净土真宗教主显如上人投降，迁往纪伊鹭森。这一行为的副作用是净土真宗内部分裂成“强硬派”和“稳健派”，后来分立成两大派别。自此，作为战国大名的本愿寺家的历史宣告结束。 后来丰臣秀吉时代，丰臣秀吉可以随便把净土真宗教主招去，骂他个狗血淋头。后来德川幕府时代，德川家严密控制佛教力量，严令僧人必须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佛教徒抽烟喝酒打麻将的美好生活，在明治维新后才得重现，但一向一揆已是云烟。后来，就没有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