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阑晓觉』·《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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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在家书中对傅聪说,肚里要不是有上百首诗几十首词,《人间词话》是读不懂的。《人间词话》是百年来中国最具影响力的美学经典。王国维以简隽明晰、深入浅出的条分缕析,讲透中国古典美学精髓。他用中国古代学者传统读书笔记的形式,梳理出中国从唐末五代以来,渐渐兴盛的词这一文体的美学。在词的写作方面,他推崇“简”与“真”;在词的品鉴方面,他首次提出“境界说”。这两点就是他的美学核心思想。他自然流露的心头之言,断章零语,却字字珠玑,对后世的启迪如雨润万物。
假如,你想要了解什么是美,一定要读读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这是一部极美的书籍,寥寥数万字,无一句不美,无一段不雅。这本书会让你看到另一个关于诗词的世界。与泰戈尔的《飞鸟集》不同,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会让你看到中国诗词的独到美。
唐朝大诗人李白不仅仅作诗,还有词传世,最有名的就是《菩萨蛮》和《忆秦娥》。其实诗也好词也好,一开始都是可以入乐演唱的,所以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3首也可以说是词。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就对李白词有过很高的评价。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忆秦娥》
王国维就有这样的评价: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私以为此处所谓气象用今日之解释即为格局,太白一眼一句揽尽整个汉家江山,范文正公渔家傲拘泥一城一池,塞下军伍行列之间,被边塞烽烟遮眼,轻慢了关内无限好景;而夏英公眼中的地上风景也是一州之地,或多或少总输了些气势。
王国维评李后主词眼界大,举"浪淘沙令"为证:"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
周介存评“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王国维骂周颠倒黑白,说后主词“不失赤子之心”。后木心赞为“词中之帝”。王骂周没什么道理,周本意是说后主词不工格式,丽质天成,只是用语不太高明。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南唐后主李煜,是一位失败的皇帝,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词人。赵匡胤曾嘲笑他:若以作词工夫治国家,岂为吾所俘也。不过也正因为李煜的作词工夫,那个在中国历史上只存在过短短四十年的南唐政权,才被人们铭记了千年,惋惜了千年。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之作及永叔、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评价温庭筠的作品: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少而敏悟,工为辞章,才思清丽,“花间鼻祖”这称呼,温飞卿当之无愧。在古代,官场、考场、战场是男子的天下,闺怨、情愁、爱恨,是女子的专属。偏偏,温庭筠是个例外。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王国维对辛弃疾和纳兰性德有极高的评价。从“南宋只爱稼轩一人”中可见他对辛弃疾的高度赞赏,他认为,南宋词人可比肩北宋者,只有辛弃疾一人。至于纳兰性德,王国维评价道“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足见纳兰之词成就之高,价值之大,地位之尊。
南唐中主李璟只流传四首词作,最著名的是《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大概是在写思妇怀人的幽怨,也道出了人生短促的悲凉,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称赞此词“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李璟的宰相冯延巳是五代词人中流传作品最多的,尽管冯延巳在官场上的人品饱受质疑,但他多才多艺,写起文章诗词来倒是无人能及了,他的词作偏向于苦情,当然不只是男女相思苦而已,更多是人生境遇的愁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推崇“冯正中(冯延巳)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王国维之《人间词话》,眼界甚高。推崇正中、李后主、永叔、屯田、子瞻、少游、美成、稼轩、纳兰诸家;梦窗、白石、梅溪、玉田、草窗、西麓、皋文等辈,则深自贬抑。后人或谓其带有强烈之主观倾向,失之于偏颇。其实不然。盖其所论者,皆在第一流之水平层面论述展开,论文叙笔,剖情析采,观其会通,窥其奥窔。其所贬抑者,仍不失之一流之水准。其余不录者,大抵皆不足以入王氏之法眼。…话说回来,评人论事不怕刻薄,就怕当滥好人,和稀泥,以持平公允状说一堆正确的废话——从这个角度讲,我很欣赏年轻时那么毒舌的王静安先生。古往今来,会吟诗写词的人不胜枚举。但怎样去欣赏其中的精髓,好像没人给过答案。《人间词话》中论述:“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其实,又岂是单单诗人写诗,做人做事,何尝不是? 入乎其内,人世间最不缺霓彩繁华,灯红酒绿,故而“乱花渐欲迷人眼”,出乎其外,却也是月圆月缺,花开花落,因此“岁岁年年人不同”。正所谓“人世有代谢,往来无古今”。倘被梦幻泡影迷住心性,便会淡忘喜好、原则、信仰、理想。因而超然物外,对琐事看淡看轻,才有更多精力去看大局。这便是“不执迷于一叶,自然能见彩虹。”王国维说得好:“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其实谁又不是眼中人,谁又不恋红尘事?唯有归去不忘高峰皓月,心性自然少年。
王国维这位国学大师。他为五千年来的诗词下了这样一个定义: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什么叫境界?就是一个人对万事万物的感悟。在王国维看来,诗词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重,也是最高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三句词,不仅分出了诗词的境界,同时也分别代表着茫然、纠缠与释怀,与做人的境界不谋而合。
以人生品诗词,以诗词悟人生。这是王国维留给后人,最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