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如何预测未来
考古学家挖出一块化石,风尘仆仆、又脏又累。豁达如阿加莎·克里斯蒂,或可兴致勃勃地奔走在新婚丈夫的身边,记载考古途中的乐趣;聪慧颖悟如商博良,或可将破解象形文字当成智力挑战,因发现而惊喜。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考古学究竟能有多少乐趣呢?
考古学家罗伯特·凯利说,考古学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我们可以通过种种细节还原古人生活的场景,脑补出剧情,也就是所谓的“现场感”。从这个角度来说,乐趣的来源不尽然是由专业性主导的,就像一个幼儿独自看绘本,会对文字没有强调的场景兴趣盎然。更甚者,我们还可以由现场感的画面、从进化的视角,预见未来的生活场景,这也正是凯利的新书《第五次开始:600万年的人类历史如何预示我们的未来》告诉我们的。
人类从茹毛饮血到走到现代化,看似已经生活得相当不错了,未来的世界会与现在有多大不同呢?尽管我们通常认为,当人类的祖先变成了智人,人类的进化进程就微乎其微了,不存在从一种状态突变为截然不同的物种,凯利却说,过去已有四次进化的临界点,并且我们即将迎来第五次临界点,它将拉开新世界的帷幕。或许假以时日,第五次开始的人类(如果仍称其为人类的话),谈起我们时代的登月、互联网等等,会像我们回望古埃及人搭建金字塔那样,恍如隔世。
在凯利看来,过去的600万年里,人类经历的四个临界点分别是技术、文化、农业和国家。直立行走之后,人类腾出双手制造工具,利用工具更好地狩猎、烹饪,从食物中摄取能量的效率大大提高;语言的发明让人类相互交流,然后有了群体的价值观,也发展出了更高级的思想;农业在一定程度上不再依赖自然,驯化的动植物丰富了餐桌;管理者和国家的出现,形成了一个高度合作、精密运转的政治机器。倘若把凯利笔下的四个临界点绘成四幅图景并列呈现,似乎存在一个趋于复杂、递进精确的变化,就像乐高玩具,初时手持寸铁的小人,转眼变成庞大机器上的小齿轮。然而复杂化是否就是良性的发展,或者说,它是否是基于人类的目标,有序实现的过程呢?
并不尽然。如同进化本身,它不追求所谓的高级和完善,只在乎生存和繁衍。人类的临界点,亦非刻意经营的结果。让我们回到现场感的画面中:直立行走可不是为了腾出双手,毕竟,在树上生活也挺好的,可以避开陆地上的危险。只有当生存的成本远远大于利益时,我们的祖先才不得不做出改变。连续的干旱让森林大幅缩减,栖于树上既不安全,也不足以果腹,必须到陆地上觅食了,直立行走这才有了优势。至于制作石器,那也不是随手掷块石头就能衬手的,得搬运合适的石材、耐心打磨,有这功夫,倒不如去找点现成的食物。可是用石器更方便切下肉来吃,食髓知味,也意味着更好的营养,由是成为大规模使用工具的契机。就连农业的发展也不是想象中那般水到渠成,发现种子和作物的关联并不代表值得去种植。不少人类学家曾指出,发展农业是人类历史上的不智之举,按照投入和产出,农民分明比狩猎-采集者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食物上。但是,一地的自然资源总有枯竭的一天,那时,是迁去另一个地方跟别人争抢地盘,还是委屈自己吃点不那么美味、或者能量较低的、或者吃起来费劲的食物呢?成本和利益的关系发生了倾斜,对挑剔的吃货来说,农业的优势逐渐显现。
进化的每一步都不是从容、主动的选择,人类更像是在被推着前进,因此这些选择常伴随有悖初衷的后果。譬如国家的建立必然使社会分层,财富和权力分配的不公孰与狩猎-采集者群落里见者有份的分食呢?作者着意的,由来不是某项新技术或重大的突破,而是人类“组织自己的方式”,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因眼前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而改变组织结构,也会反过来改变未来的世界。贫穷、种族、性别歧视、气候变迁,哪一样都不简单,它常常让我们怀着消极的情绪去揣测,未来的人类会不会自我毁灭?地球会不会变得不宜居?但凯利却认为,作为生物体的本能会让我们从进化的角度去解决问题,无论他预测中的“世界政府”会不会成为现实,一定会有第五次开始,人类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戊戌年读罗伯特·凯利《第五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