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你没道理——老天爷如是说
我一直很喜欢看日本的小说,一度我觉得这是因为沉迷二次元轻小说而爱屋及乌的原因,但后来发现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比起轻小说,我好像更喜欢读那些正儿八经的小说——毕竟经过了专业翻译还有三审三校(职业病够了啊)。日本的小说真的很好读——不一定都好看,但是绝大部分十分好读。有时看到动画漫画作品里面写日本那些“痛心疾首的大人”指责下一代只看轻小说都觉得有点违和——你们正儿八经的小说也很好读啊!你们有没有自知之明喂。
没错,当代日本小说总是给我一种“相对于其他小说就是轻小说”的感觉。日本作家若是听我这样说,估计气得够呛。搞不好就要像村上春树那样,在一百篇散文里面各种暗戳戳地提。一边提一边还要表示自己并没有很介意,因为自己是具有少年感的人。怎样的少年感呢?烫头、抽烟、喝酒……啊不对那是于谦老师。村上三件套指的是:剃头(此处须特别注明不是tony老师的美发院)、穿运动鞋,以及不一一自我辩解(但可以吐槽)。
再后来无意中在小宝的书评集《老而不死是为贼》里看到一段对日本现代小说的评论,方才恍然大悟这“易读感”源于何处。小宝是这么说的:“对都市生活耐心地观察、诚实地表达、不骄矜不夸大,不远离尘嚣,不言过其实,不盛气凌人,恰当地关怀市民肤浅的人情心事,有周到的细节和起伏的故事……我要看这类小说,就去书店里找日本的现代小说。”
读完奥田英朗的《无理世界》再回过头看小宝的这段话,觉得没有能比这更合适的点评了。确实可以“让人在枕上厕上舒舒服服地读得津津有味”。当然了这里的舒舒服服,估计是说读书时候的身体状态,毕竟心情什么的,是要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作者让舒服才能舒服,作者不让舒服,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很多时候还是欲罢不能地)“不舒服”。就比如,就我现在而言,这本《无理世界》其实看得有点致郁,致郁的点倒也并不多么值得一提,只是一些和主线也说不上有多大关系的小细节。和我所经历的还完全不一样,就是有一种通感,十分意外,就是那种在靠这空调续命的炎炎夏日中感受到冬天冻得浑身发疼的那种意外。有点痛苦,有点憋闷,又因为这痛苦与憋闷实际上与己无关而生出一种自虐式的快感,就像失恋的人没事就撕开伤口给别人看那样,一遍一遍乐此不疲,无非是能从这痛苦中获得某种微妙的安慰罢了。
有时候会觉得,这种可能别人未必会有、也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感触,倒是阅读过程中不可多得的浪漫体验,感觉心理上和作者很亲近,亲近到都可以随便吐槽那样(啊反正对方也不会知道)。
《无理世界》整本书五百多页,差不多花了一个周六见缝插针地看的,小城里普通人的故事,一心上进想去东京的女孩、沉迷游戏逃避现实的问题男孩、沉迷于莫名其妙教会的单身贫穷老阿姨,一边感叹着“没办法啊”一边不怎么上心地工作的公务员、明明是一把手但不知为何感觉很憋屈的市长,还有努力奋斗自以为“活出了人样”的骗子,不管是不是有自知之明,人人都在追求着什么,又都没办法得到所追求的那个“什么”,阴差阳错之下事情就像是冰面上的车祸那样愈演愈烈不可收拾。看到最后我甚至因为想起李诞的一段脱口秀而笑出了声。大意就是说北方的冬天是没有碰瓷儿的,为什么呢,因为都刹不住车,不敢往地下躺。真要躺了别说站不起来了,甚至还要哭喊:啊救护车怎么也压我……
说起来,人的“代入感”真的是一种挺神奇的东西,或者不如说这才是奥田英朗的高明之处,明明毫无交集,实际上在(当事人)看不见的地方互相又有着联系。而用上帝视角观看着这一切的读者——也就是我本人,感受到的是另一种“微妙的交织”,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感同身受地去理解,公务员也好有点愚蠢的老阿姨也好,甚至还包括骗子。毕竟人家为了KPI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要是有这一半的努力我搞不好都发财了啊(醒醒喂)
写到这里想起最近翻到的一本书,劳伦斯·布洛克的《小城》,有人写短评说“一个让所有人各得其所恣意妄为的小城 我他妈也想去”,《无理时代》写的也是小城故事,但想必这种下雪也只能落得“灰茫茫一片大地不干不净”的小镇,只会有人想逃离,不会有人想要去。这书的原作名字就是“无理”二字,在日语里除了“没道理”之外还有“不可能”的意思,日常讲话的时候说“无理”,表达的便是拒绝。读完出于职业病翻到版权页一看,立刻生出一种感觉,这书名岂不是在说“谁要过这样的日子啊!”“老天爷玩儿我到什么时候啊够了喂!”嘛。
哎呀,老天爷玩儿凡人要什么道理啊。所以讲,还是无理嘛。
奥田英朗是拿过直木奖的人,相对于更注重文学性的芥川奖,直木奖更讲求的是“娱乐性”和“故事性”。差不多就是文艺片和好莱坞商业片的区别吧。当然像我这样不论看书或者看片都纯为消遣的人,讲这些都是在瞎讲,也分析不出更多的一二三四,奥田英朗好像也不像村上春树那么喜欢掉书袋讲道理,就算是公务员都不会在对话里引用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想摘抄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呢,总而言之,值得一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