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正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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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国学,还是西学,大凡受过高中教育的人,都会对之保持一种微妙的兴趣。一方面,大家已在高中语文及英语的课堂上浅尝过它们的精粹,初识其微言大义,似懂非懂之间,更加不明觉厉,即便离开了中学课堂,仍然对其喜爱有加,欲罢不能;另一方面,高中毕业之后,不论是继续接受高等教育,还是入职就业,若非文学专业或职业的话,仍有可能与这些学问渐行渐远,可谓敬而远之,远而敬之。那些在大学修了文学专业的人,若非古典学研究方向的话,也可能会五十步笑百步,同样与它们渐行渐远。修了古典文献学的人,则往往更加敬畏其博大精深,继而潜心研习,皓首穷经,不愿或不屑像于丹老师那样出来讲自己读《论语》的心得。久而久之,对于国学或西学经典的解读,似乎出现学院派和江湖派的分野,前者之学问高明深邃有如神学,后者之讲学通俗易懂有如童话。南怀瑾先生的《孟子旁通》似乎介于两者之间。佛学造诣如南先生者,对儒家经典自有一番高明之解读。但南先生的听众,可能多是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工农商兵,为把“心”、“性”、“仁义”这样的道理讲清楚,也就不得不“极高明而道中庸”,以讲故事的形式释之,以图“旁通”。窃以为,南师之苦心孤诣,断不可用“跑火车”称之。南先生若是犬儒一点,反唇相讥:在下只会“跑火车”、“旁通”,大师“口吐莲花”,为大家“正通”一下《孟子》如何?
学而为己,读书只为消遣时,往往不求甚解,会意一二,则欣欣然矣。但若学而为人,读书乃为讲书,则不但要熟读深思,还要殚精竭虑,以已之昭昭,使人昭昭,辛苦得很啊!国学功底博大精深如冯友兰先生者,尚在《中国哲学小史》中误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论语·雍也》(实为《论语·颜渊》),可见“烂熟于心”、“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之境界,是极难达到的。立于台上,讲者与听者之间,四目相对,会心一笑,彼此心通意会,可谓为人师者最大的追求。如果讲者眉飞色舞,自得其乐,听者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就尴尬了。“我知道你们不知道”,“我知道你们知道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结果还是讲者知道,听者不知道。
道理,尤其是大道理,是不容易讲清楚的。苏格拉底临死之前给弟子和同好讲了两个道理,“知识即回忆”,“灵魂不灭”,但很不幸,他没有讲清楚。柏拉图在《斐多篇》提到了这件事,自己又在《美诺篇》里解释了一遍,也没有讲清楚。这两个道理,尤其是后一个道理,直到千年之后,圣·托马斯·阿奎那才在《神学大全》里讲清楚。阿奎那是学院派,是神学博士生的导师。他写的《神学大全》是给神学专业的人的看的,在教堂或街上传教的那些人,给士农工商传教时,若是直接讲《神学大全》,估计会把他们吓跑。但若从圣经故事谈起,联系衣食住行,家长里短,大家就会由兴趣而及常识,由常识而及智识,由智识而及信仰。虽是“旁通”,亦能“殊途同归”。
南怀瑾先生对《孟子》的大道理是昭然于心的。孟子之道,若用牟宗三先生的讲法,只有八个字,“仁义内在,性由心显”。但这八个字,三言两语,是讲不透的。南先生的做法,就是通过讲故事来讲道理,而且将其讲透。民间故事,佛经故事,格言警句,楹联俚语,这些“不远”的人、物、事、小道理,蕴藏着并不“远人”的大智慧和大道理。“用而不知、不明觉厉”的道理,是可以通过这些简单的“近旁之事、浅显之理”讲透、讲通的。
窃以为,南先生这部《孟子旁通》,正文是“旁通”,末尾的附录是“正通”。这篇附录,估计许多学院派的同仁看了,也会感到汗颜。欲通《孟子》之道,不屑于浅近旁通之法的,直接读南先生开列的这些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