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孤影,人艰细拆
这种带着无奈和无力的迸发不能细思量,一念过后便觉悲哀如瀑,冰凉漫流,无所依凭。他们的“隐”并非自愿,一柄孤剑再锋利也无法劈开时代的潮头,而遁居乡野便显得比寻常村人还要无用。他们的奋起虽然给了读者们精神上的巨大安慰,可每一剑刺出,都将自己更推近生之绝境。
收到新版藤泽周平作品集,素雅精装,抚之可喜,随便抽了册没读过的《隐剑孤影抄》翻了起来。
结果一读而不可收拾,一篇篇追看下去,不但追完了《隐剑秋风抄》,连早年山田洋次的著名电影《隐剑鬼爪》都找来重看了一番。
好久没有这种沉浸在文字世界里的感觉了。
文集中的“隐剑十七篇”因着其末世的特殊背景,列传式的呈现方式,完全可以任由评论家将其敷衍成厚重的时代长卷,然而作者在后记里自言,创作的缘起其实是来自对故乡旧俗旧事的怀恋。这种怀恋并非顽固守旧,而是想留住自己的根脉。
虽然时移世易,创作手段和语言日趋现代,但对世界认知的习惯和渊源始终沿袭自五感初张的岁月,年近半百才开启创作生涯的藤泽君对这一点感受尤深。
于是隐剑系列有了一种别开生面的灵动。
背负秘密又身怀武功的主角们在一个即将改天换地时代显得无措又无用,然而武道犹存,武士的一口气血未散,时机一到,便逼出了格外精彩的情节。
然而这种带着无奈和无力的迸发不能细思量,一念过后便觉悲哀如瀑,冰凉漫流,无所依凭。他们的“隐”并非自愿,一柄孤剑再锋利也无法劈开时代的潮头,而遁居乡野便显得比寻常村人还要无用。他们的奋起虽然给了读者们精神上的巨大安慰——
“好家伙,这才有了点武侠小说的味道!”
可每一剑刺出,都将自己更推近生之绝境。
这种故事需要漫长的铺陈,读者的忍耐力却有限,藤泽君的一支老笔恰好寻到了平衡点。
因着篇幅的关系,他总在几页稿纸内迅捷地交代着人物与故事背景,姿态超然,情趣斐然,却用对话和动作暗暗编织着山雨欲来的微妙气氛,人物的遭遇和侠隐的身份互搏得砰砰作响,最终合理地把书中人和读书人共同推向情绪的高潮。
“好——解气啊!可是这一剑斩下后——该往何处去……”
这种隐藏的惊惶感既来自角色们的个人遭遇,又是幕末整个社会动荡状态的缩写。与那些从个人出发,为了全景展示大时代而漫无边际的时代小说与大河剧不同,隐剑系列借助时代背景把故事浓缩回凡人所能做出的最真实的反应和最大力气的抗争,曰好色,曰胆怯,曰遭嫌,曰遭迫,曰入局,曰复仇,件件都不离日常,却桩桩难解。这时拔刀出鞘,就因这种被动和无奈带来的压抑而显得更为可信,也比印象中的纯武打小说高明许多。
这里的侠并非不可一世的剑豪剑圣,而是“情侠”,是悲情之侠、幽情之侠、人情之侠、真情之侠。
这里的武也远非“为气任侠”的极道团战,而是真真切切的“侠以武犯禁”,悲哀的是,这犯禁者和禁令的制定者,事实上都在“往何处去”的疑问下惶惶度日。
隐剑系列一个个拆解着底层武道高手艰难度日的窘况,却也给他们保留着最后的尊严。那些失意的铺陈与其说是嘲讽,勿宁信其是欲扬先抑的“幽玄”,最终给予每个剑士一个(相对)灿烂的完结,犹如剑道中的“一闪”,直刺人心。
本不想转引书中文字,还是忍不住贴来一段——
你来我往,交锋中远山也明白邦江一直在阻击右臂,却无法避开,被砍了一刀。挥刀猛攻,那一瞬间就会被砍,一后退女人便迅速跟进,到底被砍着了右臂。那种攻击极为顽强,好似小小的波浪冲击岩石,天长日久,那里就穿了洞。
——何其精彩!谁说隐剑里缺少像样的打斗场面?
幽玄之境与一闪之功的结合,也许正是这一系列作品最大的迷人之处。
呼,多说无益……
还是再多说一句。
山田洋次不愧巨导,单只一部《隐剑鬼爪》,就把隐剑系列带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因为篇幅更长,所以人物和细节得到了充分的展开,而原作中并不怎么讨喜的女性得到了重新演绎,“情侠”味道四溢。小松姐姐那年不过二十几岁,现实生活中也屡遭人生变故的她把角色演绎得极富人情,面对大海清泪长流的一幕像无形剑一般在心中永远留痕。这偏到哪去了……
多说无益,藤泽的文字远比评论凝炼有味,不如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