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与金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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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冬心》写于1983年10月23日,初刊于1984年《现代作家》2月号,后被收录进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3月出版的《晚饭花集》中。
一、典出
原故事见诸清人牛应之《雨窗消意录》,清人陆长春《香饮楼宾谈》中亦有记载。
钱塘金寿门客扬州,诸盐商慕其名竞相延致。一日,有某商宴客平山堂,金首坐,席间以古人诗句“飞红”为觞政。次至某商,苦思未得,众客议罚。商曰:“得之矣,柳絮飞来片片红。”一座哗然,笑其杜撰。金独曰:“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引用綦切。”众请其全篇,金诵之曰:“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众皆服其博恰,其实乃金农口占此诗,为某商解围耳。商大喜,越日以千金馈之。
二、自述
汪曾祺·《说“怪”》(《扬州晚报》2012年05月04日):
我写过一篇小说《金冬心》,对这位公认为扬州八怪里的一号人物颇有微词。我觉得这是一个装模作样,矫情欺世,似放达而实精明的人。这大概有一点受了周作人的影响。我认为他的清高实际上是卖给盐商的古彝器上的铜绿,这一点大概也不错。我不喜欢他的卢仝体的怪诗。但那篇《金冬心》只是小说,不是对金冬心的全面评价。我对金冬心的另一面是非常喜欢的。我对他的从“天发神忏碑”变出来的美术字势的四方的楷字和横宽竖细的漆书是很喜欢的。对他的“疏能走马,密不容针”的梅花,也是很喜欢的。我在故宫博物院见过他画的一个扇面,万顷荷花,只是用笔横点了数不清的绿色的点子,竖点了数不清的漆红的点子,荷叶荷花,皆不成形,而境界阔大,印象真切。我当时叹服:这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我不想评定金冬心,只是想说说什么叫“怪”。很简单,怪就是充分表现个性,别出心裁,有独创性。
我希望扬州的写小说的同志能够继承八怪传统的这一方面,尽量和别人不一样。
扬州有一位大文体家,汪中。对汪容甫的文章,有不少人有极精到的见解。我很欣赏章太炎的评语,他说汪容甫的骈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大意)。呼应,是小说的起码的要求。打破呼应,是更高的要求。小说不应有“式”——模式。
一九八六年月二十八日 扬州
三、评价
黄裳·《也说汪曾祺》(刊于《读书》2009年03期)
值得一说的是他的《金冬心》。初读,激赏,后来再读,觉得不过是以技巧胜,并未花多大力气就写成了,说不上“代表作”。说来颇有意思,我也曾对金冬心发生过兴趣,编过一本《金冬心事辑》,从雍乾间冬心朋辈的诗文集中辑取素材,原想写一篇清前期扬州盐商、文士、画人之间关系的文章,一直未下笔,见曾祺的小说,未免激赏。后来重读,觉得这正是一篇“才子文章”,摭取一二故实,穿插点染,其意自见,手法真是聪明,但不能归入“力作”。
二○○八年十二月廿二日
四、捷才
在这篇不到3500字的小说中,汪曾祺用寥寥数笔,让文人、政客、商贾、帮闲等的形象跃然纸上。小说结尾处的这段话:
铁保珊拈须沉吟:这是元朝人的诗么?
冬心真是捷才!出口成章,不动声色。快,而且,好!有意境……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汪曾祺在“文革”中被“控制使用”的境遇:
1970年5月15日,江青找汪曾祺他们讨论《沙家浜》,以便定稿发表。江青说哪句要改,汪即根据她的意见及时修改,直到江青认可为止。全剧通读修改完毕,江青深感满意,汪曾棋也认为自己“应对得比较敏捷。”(陈徒手·《汪曾祺的文革十年》)
对此,汪朗在《老头儿汪曾祺》里有过更为详细的描述:
这定稿的“仪式”是,首先由剧团演员一句一句轮流读剧本,江青他们听,没有异议就继续往下走,如果有问题,江青就会说:“这里要改一下。”怎么改,下面就要马上拿出意见,她听了之后,如果说“可以”,就继续往下读。如果说不行,马上就得另外再想词。爸爸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这号活儿,如果没有一点捷才,还真应付不了。《沙家浜》的定稿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一直到次日凌晨才结束。
“文革”结束后,作为样板团的“有功人员”,汪曾祺接受了两年多的审查,写了大量检查。在1978年4月的一份检查中,汪曾祺写道:
对《沙家浜》的定稿,江青很满意。在讨论第二场时,姚文元提出:“江青××为了这场朝霞,花了很多心血,要用几句好一点的词句形容一下。”江青叫我想两句,我当场就想了两句,她当时表示很赞赏。(陈徒手·《汪曾祺的文革十年》)
1987年9月,汪曾祺应聂华苓之邀,前往美国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在美国,结识了来自台湾的蒋勋。
我和台湾、香港的作家相处得很好。台湾诗人、画家兼美术史教授蒋勋住在我的对门。他送了我好几本书。我送了他几张宣纸,一瓶墨汁,还给他写了一条字:“春风拂拂灞桥柳,落照依依淡水河”(他原籍西安),他非常高兴。 (汪曾祺·《美国家书》1987年9月11日)
汪曾祺去世后,蒋勋在《中南海行走》里写下:
他跟我说文革时,江青找他写样板戏,三不五时要进中南海报告,他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官名“中南海行走”。
汪先生一醉了就眼泛泪光,不是哭,像是厌恨自己的孩子气的嗔怒。
做政治人物的“行走”大概有许多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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