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线性历史观的一点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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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学界颇为流行批判“线性历史观”,这种历史观一般认为历史发展是线性的、有意志的、导向某一个目标的,或是向上的、不会重复的、前进而不逆转的。这样的史观倒是比分久必合那样的历史循环论能高明不少,但过分强调历史发展的规律性而忽略其中的变动和意外,仿佛一切开始都是为了导向确定的结局,有种历史结局是“命中注定”的感觉,由于后人知道某历史事件的最终结局,所以容易从结局逆推过程,拔高某些细节的影响,将过程中的某一细节与结局的某一表现一一对应,有些论述如同“家境决定行为方式,性格决定命运”,时刻能看到“决定性”的东西,但历史本身并不是有那么清晰规律和发展方向的,东晋并非全是门阀政治,信-任型君臣关系与西汉历史的展开并不一定具有始终的联系,因此这样的史观确实具有一些缺点。
然而这样的缺点实在是难以规避的,因为史料往往就是呈现这样的特点,如葛兆光所提到的“有组织的历史记载”、“有偏向的价值确认”,正是这种价值赋予记载以某种意义,让我们在不经意间习惯于站在记录者的立场上观察。
中国古代史书很多非常简略,只有起因和结果,忽略过程中的变动和产生的无限可能性,因此依靠这样的史料就很难避免用线性的观念来赋予某段历史以意义。中国的历史书写往往是一个被权力和政治建构的过程,为了叙事清晰还能表达政治正确,历史事件的记载往往经过静心裁剪,使得其符合统治者的需要,读来一一对应,发展方向清晰向前,而信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的学者们,就难以避免在史书中发现这样那样仅仅用“原因-结果”就可以描述的事件,不知不觉被线性历史观所左右,这不完全是学者们的错,是史料呈现出的那个图景。
读过《圣经》就知道,里头充满了类似于“某某和妻子同房,他妻子就怀孕”这样的描述,虽然并非史书,但简略化的书写、拣重点的书写就会让我们以为只要同房就可以轻松怀孕,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线性历史观实际是一种思维方式和叙述模板,是为了凸现线索,就免不了对枝干的忽视,这才是线性历史观的本质。
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历史书写很难避免落入线性,因为按照时间顺序发生的事件,人们想要去理解它,想要赋予其意义,线性的方式容易理解,也更好解释。
线性历史观反映出人们思维的线性化,考古学中也不乏例证,比如某一风格的陶器对应某种文化,以此作为断代证据,但最近陕师大毕经玮老师以“中期质变”视角切入,认为器物风格的变化往往在改朝换代几十年以后而不是发生突变,这给了我很多启发。
线性历史观实际上是走不脱的,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它确实是有合理性的,没有必要走出它,但是可以理性批判它。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