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前言部分，作者提到这本书的主题是处于特定时期的作为思想运动(intellectual movement)的美国保守主义。在1945年，美国并没有一个独立的、明确的、且自知的保守主义阵营，保守主义思想分散于各处，主要有三个部分：一是抵制政府集权、国家主义（statism）、社会主义的古典自由主义者（classical liberals）或自由至上主义者（libertarians）;二是担忧极权主义、世俗文化兴起而主张回归宗教传统、反对相对主义的新保守主义（new conservatism）或传统主义（traditionalism）；三是战斗性的（militant）、福音派反共人士，他们在战前许多曾是左派或亲|共人士。此外，保守主义并不是一直落于下风或处于少数，六十年代保守主义的兴盛就促成了自身的发展、内部的分裂与新同盟的加入。

接下来的部分就是逐章讲述保守主义的发展历程。

1. 世界大战对美国乃至对整个西方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冲击，使得一些知识分子开始对西方普遍左倾的趋势产生了担忧与疑惧，打头的两位重要（外来）人士：Hayek与Mises；生前无名、后来才被人觉察的美国本土人士， Albert Jay Nock，接过他思想的俄国犹太裔Frank Chodorov; Foundation for Economic Education（FEE）的创始人Leonard Read等等。这些人所共享的信条并不陌生：警惕大政府、抵制苏联模式和新政、重视私产和自由市场、倡导个人主义等等。此外，一些重要的组织（如Mont Pélerin Society/MPS，Intercollegiate Society of Individualists /ISI)和刊物(诸如The Freeman,American Mercury,Faith and Freedom)。

2. 在政治经济方面所涌现的思潮之外，在文化（civilization）领域，对于西方当前的形势也有所反应：这一点作者总结为对于大众的反抗，代表人物是Richard M. Weaver，其思想可见代表作：Ideas Have Consequences，受其影响，产生了一批类似的书，哀叹传统价值的没落、庸众的胜利。另外两个代表人物比较熟悉了，Eric Voegelin和Leo Strauss，他们的态度是通过其撰写的思想史体现出来的，其特点是：

First, despite different terminology, emphasis, and initial points of reference, the genealogies seem consistent with one another. All these conservative analysts implicitly repudiated optimistic theories of history. All seemed to agree that totalitarianism was either an offspring of liberalism or the result of liberal failure; it was not the sole product of the Right and was certainly not to be confused with the new conservatism. All tended to emphasize two crucial turning points: the Renaissance-Reformation period and the French Revolution. All agreed tha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the so-called liberal century—lay germs of twentieth-century madness.

面对西方的衰落，新保守主义寻找的出路是恢复伟大传统（recover the Great Tradition）。

3.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何处去寻找这些传统。思想资源并不少：外有T. S. Eliot, C. S. Lewis,Ortegay Gasset等人，内有30年代的the New Humanism movement。其中较为突出的是：对于Christian orthodoxy的信念复燃，这不仅是外部（或者说非信徒、secular-liberal的人们）对宗教作用的肯定（useful），更是因为人们认为它是真实的（true）；此外就是对古典政治哲学（ancient political philosophy）的回顾，其代表是Leo Strauss; 受他的影响，许多政治哲学著作都开始关注natural rights。例如John Hallowell的The Moral Foundation of Democracy。除了以上两种较为遥远的思想资源，美国保守主义还需要更为现代、世俗的代表，其中代表：Alexis de Tocqueville和Edmund Burke. 连接欧洲保守主义的遗产和美国新兴保守主义的人物：Kuehnelt-Leddihn，代表作Liberty or Equality 和Peter Viereck，代表作Conservatism Revisited: The Revolt Against Ideology，阐发Burke的Russell Kirk，代表作The Conservative Mind : From Burke to Eliot，他同时还发现了John Randolph将其作为美国伯克。这一路思潮的两个特点：一是与学院连接紧密，二是中心向欧洲。但这些特点也带来相应的问题，尤其是第二点，战后保守主义扛大旗的思想家，大多是欧洲流亡者，他们的视野与自身经历，乃至于他们的天主教信仰，会使得他们的某些理论与之前的古典自由主义所倡导的观点有所冲突。

4. 反|共的保守主义。在30s，保守主义就注意到了共|产主义的威胁，古典自由主义担忧大政府和集体主义，传统主义者担心虚无主义和极权主义，还有那些原本同情苏联的左翼实地考察之后所感到的幻灭，Red Decade，这个词语来自记者Eugene Lyons的代表作The Red Decade。与之类似的是前·共产主义者诸如Walter Krivitsky, Benjamin Gitlow和 Jan Valtin等人的作品；不过这一阶段的影响有限。到了冷战，铁幕降下，面对一系列内政外交的失策和糟糕的国际形势，保守主义开始反思个中原因。由此，反共体现在对内与对外两个方面。对内批评是33年以来自由主义领导下的政府作为，例如James Burnham批评外交政策。此外，还有一系列影响深远的案件，代表是Hiss案，在此不赘述。当然，最出名的是麦卡锡主义。尽管保守主义内部支持并为其辩护者不在少数，典型是Buckley与Bozell，但也有部分人（尤其是新保守主义）对此持保留态度。

冷战的局势改变了保守主义之前的某些立场：全球反共取代了孤立主义；支持冷战与反国家主义有所龃龉。国家主义的旧右派与国际主义的新右派之间的张力越发明显，保守主义内部的内部分裂似乎不可避免。但是保守主义的这种转变自有其原因：不同的教徒、保守派别的此消彼长，现实局势的变化，以及大多数人并未意识到其中的不连贯。

5. 联合与分裂。毫无疑问，美国保守主义处于不断地变化之中。外有与自由主义、左翼的融合，内有相互的抨击与龃龉。首先，部分自由主义者的反思使得他们不自觉（不情愿地）向保守主义靠近，如John Fischer与Arthur Schlesinger Jr，后者的代表作 The Vital Center : Politics of Freedom ，尽管他将保守主义等同于商人（这一点遭到了来自Stephen Tonsor的反驳），但Schlesinger主要还是批评国内的自由主义者没能看清苏联、共产主义才是真正的威胁，无视它们盛行于左翼党派之中。正如上文所说，冷战的压力也同样使得左翼开始正视部分保守主义的观点。然而那些被左派所认可的保守主义者，例如Peter Viereck却遭到了内部的批判。在这一系列争端中，保守主义内部开始逐步分化，如Frank Meyer，甚至开始批评被奉为圭臬的Kirk缺乏原则。然而，自由主义这种接纳是有限而短暂的，大体上它们仍然对保守主义持批评态度，批评不仅局限于理论，自由主义更进一步指责保守主义是a problem of abnormal psychology。

保守主义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边缘地位，需要内部融合与团结，与自由主义相抗衡，竞争，争夺思想之位。在此情况之下，National Review代替The Freeman应运而生，成为保守主义的大本营。然而并不是所有保守主义者都认同NR，譬如那些被认为是天然盟友、思想资源的思想家和作者并不为其撰稿，或者保持着距离。

同样，保守主义在此同样需要开始自我反思。这里作者举了几个有趣的例子，比如美国保守主义对Ayn Rand、Burke的评价；比如Kirk与Meyer之间的论战；比如Hayke否认自己是一个保守主义者等等。这里摘一点有关Ann Rand的内容——她的作品甫一出世，就因为反福利国家和集体主义、鼓吹自由市场、颂扬个人主义等因素受到了美国年轻右派的热捧（……似曾相识），然而很多保守主义批评她的个人主义、无神论，称她的理论本质上仍是唯物主义，方方面面有悖于保守主义信条。

而对于Burke的讨论，则与思想史关系莫大。除了施派的著作，还有 The Conservative Illusion ， Edmund Burke and the Natural Law。（还有一篇小论文可供参考：Kendal, W., & Carey, G. (1964). Towards a Definition of "Conservatism".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26(2), 406-422. [http://www.jstor.org/stable/2127604]。插一句，这里想起奥克肖特对当代共和主义对自然法阐释的一个批评，应该是比这场争论要早的。）与此同时，Eric Voegelin的思想史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秉持自然法所代表的客观秩序的传统主义，以及其对面的自由之上主义者的之间，Meyer试图寻找一种为保守主义普遍所有的共同基础，但这一努力却得到了某些抨击。不过后继有人，如Wilhelm Röpke的 A Humane Economy : The Social Framework of the Free Market ，以及William Henry Chamberlin的 The Evolution of a Conservative。通过一系列活动，保守主义的内部也开始渐渐和谐起来。

6. 美国的保守主义究竟是什么？这是保守主义者不可回避的问题。保守主义所要捍卫、保存的传统究竟是什么？或许根本不存在。这种批评可见Louis Hartz的The Liberal Tradition in America。至少，被人公认为保守主义思想根源之一的Burke与美国政治格格不入：美国不是欧洲。因此，保守主义所面临挑战是反击这样一个论断：美国是一个自由（liberal）国度，保守主义不属于这里。

反击路径止一是缩小美国与欧洲之间的差别。这其中的焦点是仍然围绕着Burke以及美国的保守主义脉络展开。相关的文献： Allen Guttmann的Conservative Tradition in America，Clinton Rossiter的 Conservatism in America。其中， Rossiter认为美国是一个拥有自由传统的progressive nation，其保守根源至多追溯到The Federalist Papers 之上。在寻找本土资源的时候，保守主义转向了南方，其中的典型代表是Richard Weaver，他所仰赖的资源是Southern Agrarianism（这个词是我自己另外找的，书中用的是Agrarian）。此外，关于美国本土保守主义的著作： Barry M. Goldwater 的 The Conscience of a Conservative， Felix Morley的 Freedom and Federalism，James Burnham的 Congress and the American Tradition，Gottfried Dietze的 America's Political Dilemma。

Walter Fred Berns在在1951年出版了Freedom, Virtue and the First Amendment : Virtue and the First Amendment，抨击美国最高法院的一系列失误，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将源自于Hobbes&Locke的自由主义当作美国的传统。这本书成为美国保守主义内部的少数派报告的基础，其思想体现在Nation of States 这本文集中。这场保守主义内部的争论焦点从Abraham Lincolns开始，延申到国家与政府。这不可避免地掀起了政治哲学上的诸种争论，在其中脱颖而出的是Willmoore Kendall（早年是个托派，后来因为狂热反|共成为右派，称Eric Voegelin与Leo Strauss启发了他），其代表作是John Locke and the Doctrine of Majority-Rule，The Basic Symbols of the American Political Tradition（抨击的是the liberal philosophy of natural rights and civil liberties），晚年则致力于以自己的思想来阐述美国政治历史，比如独立宣言、第一修正案；与右派同党之间也有许多观点冲突。总而言之，这一场争论昭示着美国保守主义60-70s的转变，从anti-majorism转向majorism。这种转变的因素有：以往的话语难以抵挡自由主义的攻击、日益高涨的民权运动、以及最高法院的一些裁决。

7. 保守主义思想登上现实政治舞台。奥森豪威尔政府作为令保守主义不满，尤其是对待共|产主义威胁，并没有拿出应有的手段；视捍卫西方文明为己任的保守主义者认为，极端并非他们所愿，但眼下情势迫切（作者花了不少篇幅来讲述当时的国际局势，在此不赘述），不得不如此。因而，它们开始集中火力批判自由主义的内政外交。外交：许多骇人听闻的屠杀和惨剧都是自由主义外交政策的恶果，被自由主义摆布的联合国不仅毫无用处还是道德双标（double standards of morality），纵容共|产主义蔓延的遗祸无穷（无论是已经发生的或是可能后果），与之妥协绝不可能：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动用核武消灭敌人也是有必要的。内政：抨击战后新政，捍卫自由市场、私人财产、个人自由，这种批评不局限于经济领域，还蔓延到教育领域和民权运动。对待种族问题，保守主义的看法是：靠散播钱财或上街游行并不能改变任何，一方面镇压示威游行，维持社会秩序和人权；另一方面，鼓励黑人自力更生，建立自己的社团、企业和联盟；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尽管这种态度遭到了自由主义的攻击（冷酷无情），但保守主义认为，左翼为情感所驱使而缺乏理智：

The real and motivating problem, for the liberals, is not to cure the poverty or injustice or what not in the objective world but to appease the guilt in their own breasts; and what that requires is some program, some solution, some activity, whether or not it is the correct program, solution and activity. . . .the liberal . . . [is] morally disarmed before those whom the liberal regards as less well off than himself.

关于如何应对左翼的批评，Richard Cornuelled的 Reclaiming the American Dream；那么如何构建一个自由社会，如何为自由市场辩护？Milton Friedman的出现挽救了局面，其代表作Capitalism and Freedom 算是家喻户晓了。在高校教育方面，推行rigorous liberal arts curriculum（所以局面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批评tenure system和进步主义，关于这部分的观点见Sidney Hook的Academic Freedom and Academic Anarchy 右翼叹息当时美国高校学生是如此极端散漫、毫无抱负，知识分子是如此不负责任和傲慢无知。另一个批评的目标则是意识形态偏倚、极端化的媒体。但同时，保守主义也经受着来自基督教和极端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攻击。

8. 现实局势（越战等）也让一部分自由主义再度开始接纳保守主义，重新反思自由主义所带来的一系列失败的后果，right-wing liberalism应运而生，正如政治科学家所观察到的：

Men of the left have been appropriating principles of the right (or what used to be such) on a wholesale basis in recent years. That is to say, men devoted to egalitarian ends have come increasingly to appreciate the “conservative” critique of government—at least of government by direct control, as opposed to government by the structuring of market incentives and cash transfers—as an instrument of social policy.

70s左右重新融合：

Intellectually, the neo-conservative themes are the central themes of our time. The collapse of values. The place of tradition in a time of change. The need not only for outward material progress but for the inner satisfaction of living in what seems to be a proper society. The place of an intellectual elite in a nation where, The Public Interest is careful to tell us, only eleven percent of adults have completed four years of college.

除此之外，保守主义迎来胜利也颇为可观，在地区政治选举中的胜利，尼克松当选总统，保守主义刊物 National Review, Modern Age, the Intercollegiate Review, The Alternative 和Human Events的影响力不断扩大，芝加哥学派崛起等等。但这些胜利并没有使得惯于接受失败的保守主义者感到振奋忘我，尽管各派大致达成了一致，不同右翼的分支都有自己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同时他们还要面对虚无主义的挑战。

9. 里根以来的保守主义与当今现状。这一章是这本书出版三十周年之际作者补充上去的，对前文提到的保守主义各派后来的发展做了简短的小结和评价：新保守主义的现状，the Religious Right、Paleoconservatives的出现，新涌现的保守主义期刊，新建立的组织和基金会，paleoconservatives曾经的保守主义者成了思想史的研究对象，世俗主义在保守主义中所占的比重更大，以及如今要面临的挑战：苏联解体后，反共不再是团结右翼的主要动力，取代它的是Culture War，譬如身份认同、毒品合法化、堕胎等一系列社会问题。

然而无论现实政治如何发展，作者最后套用里根的一句话作为结语：To believe in ourselves and to believe in our capacity to perform great deeds because we are Americans.

（至于作者对当时布什政府的评价就不再赘述，如果有兴趣，倒不妨可以连带着他对川普政府的批评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