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太阳背后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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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太阳照常升起》时的海明威,并不是我们后来在教科书上见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穿着高领毛衣,膀大腰圆,让人望而却步。26岁的海明威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他把朋友们编排了进了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里,分给了他们不堪入目的角色。在书中,他们顶着假名字,被海明威尽情揭露绯闻丑事,讽刺得体无完肤。随着《太阳照常升起》一炮走红,这份阴影尾随了他们一生。这是一本八卦大合集,牵涉到了20世纪20年代巴黎左岸文坛上的一群人。他们像海明威一样,曾经怀揣雄心壮志,来到世界之都追寻作家梦,有的留下了名字,有的终成炮灰。《整个巴黎属于我》记录下了他们的故事。那是一段天真而轻狂的岁月,它的主角是海明威,也是他们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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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从斗牛开始
1923年,海明威第一次前往西班牙参加著名的圣佛明奔牛节。之后一连几年,他都会带上好朋友参加斗牛盛会。
1925年的奔牛节之行恐怕是西方现代文学史上最为著名的一场旅行了,一行人中最为光彩夺目的是杜芙·特怀斯登夫人,带着她的老情人帕特·格思里和新情人哈罗德·勒布,而海明威据说也和杜芙有一腿。节庆期间,勒布和格思里争风吃醋,海明威和勒布几乎大打出手,海明威的妻子哈德莉默默承受着一切。旅行结束后,海明威即刻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旅行的全部细节,这就是《太阳照常升起》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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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写进《太阳照常升起》中的人
杜芙·特怀斯登夫人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波莱特·阿施利夫人/社交女神/时尚先锋/嗜酒如命
阿施利夫人是《太阳照常升起》中众星捧月的人物,她的原型杜芙·特怀斯登是个英国女贵族,来巴黎是为了度过难熬的离婚期。
杜芙喜欢戴男式软呢帽,穿着简约的羊毛衫、粗花呢裙。当时没有几个女人敢这么穿,因为羊毛衫是男性的服饰。杜芙四肢修长,留着短发,走到哪儿都鹤立鸡群。
在巴黎人人都爱她。杜芙有个同居的情人帕特·格思里,他俩每夜喝酒直到天亮,第二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后来她又勾搭上了海明威的朋友哈罗德·勒布,海明威本人也和她十分暧昧。
在奔牛节上,格思里和勒布为了杜芙争风吃醋,海明威把这一切都写进了书里,导致丈夫觉得她太过丢人,一度想收购《太阳照常升起》,将书籍销毁。拜海明威的这本书所赐,她争夺儿子的探视权一事变得更棘手了。据说她甚至计划劫走儿子,只为了见他一面。
杜芙的第二任丈夫是一个年轻画家,因为娶了将近大自己十岁、声名狼藉的杜芙,被家里断绝了生活费。夫妇俩住在朋友的公寓里,白吃白睡,怎么都赶不走。后来他们去了北美,生活困顿,仍然是每天醉到下午才能起床。
杜芙46岁时死于肺结核,生前她是巴黎光彩夺目的交际明星,然而在最后的死亡证明上,职业一栏只简单地写着“家庭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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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勒布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罗伯特·科恩/富二代/玻璃心/爱吃醋
勒布是个富家子弟,大学毕业后,他并没有径直打入纽约富人社交圈,而是在建筑工地里当工人。后来他继承了遗产,前往巴黎追寻文学梦,创办了一份文学刊物《扫帚》。初遇海明威时,勒布已经写了一本小说,即将出版。
勒布对海明威爱得要死。海明威计划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时四处碰壁,多亏了勒布牵线搭桥。勒布发现出版社编辑已经把海明威的稿子扔了,大惊失色,赶紧从废纸堆里把它淘出来,请求编辑千万不要这样做。
勒布对杜芙一见钟情,两人偷偷去了小镇幽会。他说自己牙疼得厉害,却还是和杜芙尽享风流。之后,他和杜芙的正牌情人在奔牛节上聚头了,杜芙乐于在情人之间制造摩擦,对勒布极其冷淡。一天下午,勒布发现杜芙被人打了,还没开口发问,海明威就抢先说她是跌倒摔伤的。
旅程结束前,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海明威和勒布决定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打一架。摆好了架势,海明威却突然露出了小男孩一般纯真的笑,勒布以为他们和好了。
《太阳照常升起》气得勒布患上了胃溃疡,连续接受了10年心理治疗,但他不承认自己因为这本书生气。
人到中年后,勒布停止了写作生涯,却终生无法摆脱海明威的影响。他去世后,报上的讣闻再一次提到了罗伯特·科恩, “一个有钱的犹太跟屁虫,一心想攀入上流社会”。
凯蒂·坎奈尔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弗朗西斯·克莱恩/职场百变女王/黏人的“小猫”
海明威眼中的凯蒂·坎奈尔是一个对勒布死缠烂打、相貌平平的恨嫁女,但在那个时代,她绝对是新女性的典范。
她是旅居巴黎的时尚记者,也做过舞女、歌手和演员,尝试过写作。她的外号叫“小猫“,因为”凯蒂“(Kitty)这个名字有小猫的意思。凯蒂也的确给海明威送过一只猫,取名“毛毛猫“。
旅居巴黎期间,海明威全靠妻子的信托基金生活,终年吃着软饭搞创作。凯蒂认为海明威自私、不顾家。但不管她如何说海明威的不好,男朋友勒布始终都是后者的死忠粉。
奔牛节旅行结束后,海明威向凯蒂透露,自己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我们每个人都在里面,勒布那个犹太佬是大反派“。他随即察觉到了凯蒂的慌张, “我不是说你,凯蒂……我不会把你放进去。你是一个好女孩!”凯蒂相信了。
不难想象凯蒂看到《太阳照常升起》时的心情。据说她读完书,整整三天都没能下床。还有一个传言:她当时交到了一个身高1米92的男朋友,要为《太阳照常升起》的事教训海明威。
在“二战“的硝烟之中,凯蒂作为记者,在巴黎留到了最后。她曾两次被盖世太保逮捕,被释放后受到禁足,与忧郁症做着斗争。战后她做过替补播音员,为博物馆搞公关,为报纸撰写芭蕾舞评论,还成了广播和电视节目上的常客。在所有领域中,她都堪称成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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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格思里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迈克·坎贝尔/小白脸/酗酒嗑药/负债累累
帕特·格思里是杜芙的同居情人,据说他母亲在苏格兰有一座城堡。然而在巴黎,格思里却欠了一身的债,靠家里偶尔寄来的钱过活。
一位酒保说,格里斯有时候会往自己的裤兜里塞满手纸,发出沙沙声,让别人以为他揣了一大摞钞票。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租不起房子,睡在酒吧里,枕头是一条面包。
他在海明威的书里是个不折不扣的丑角。《太阳照常升起》出版后,格思里他和杜芙分了手,傍上了一个年长的富婆,因为她能帮他还账。
一天晚上,格思里嗑了点药,被丢在了一家咖啡馆中。他往自己的汤里倒了些巴比妥类药物,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因为还没有付汤钱,他没有被送去医院,而是被扔进了警察局,警察把他放在水泥地上。最终他被送去抢救,但没能挽回性命。格思里死时只有36 岁。他年迈的母亲来到巴黎,一家一家地拜访酒馆和咖啡店,偿还儿子生前欠下的债务。
唐纳德·奥格登·斯图尔特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比尔·戈顿/幽默大师/金牌编剧/人生大起大落
斯图尔特的起点是最高的。遇到海明威时,他已经是一位畅销幽默作家了。斯图尔特第一本书的名字很特别:《戏仿世界史纲,如果由美国最具个性的当代作家们讲述,也许对美国历史事件有奇妙而无伤大雅的解读》。
1925年那场有关杜芙的闹剧结束后,斯图尔特也曾动过心思:要是把这场旅行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也许会成为一部不错的小说。但他终究没有动笔,接下来的几周,斯图尔特只是躺在海滩上晒太阳,构思自己最近发表的讽刺小说的续篇。
斯图尔特之后的际遇尤为让人感叹造化弄人。他受邀去好莱坞做电影编剧,写出了那部超级经典的《费城故事》,一举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编剧奖。就在人生最辉煌的顶峰,美国好莱坞的反共产主义清理,让他一夜之间从从薪酬最高的编剧变成了失业者。他被迫离开美国,流亡伦敦。到了70年代,政治风潮淡去,观众却已经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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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不用犯愁,”他在一次访谈中说, “我还记得我在好莱坞时的秘书,她签的合同里规定,在听到我的笑话之后必须笑。
比尔·史密斯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比尔·戈顿/海明威发小/生性乐观/心胸开阔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比尔·戈顿其实是唐纳德·斯图尔特和比尔·斯密斯的混合体,开始的时候戈顿更像斯图尔特,是一位畅销小说家。但随着情节的发展,他有了更多史密斯的特点,尤其是他那种特有的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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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是海明威的发小。海明威去巴黎寻梦之前,曾寄住在史密斯哥哥的公寓里。在这儿,海明威遇到了妻子哈德莉,还有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后者帮海明威写了一封推荐信,将他介绍给了巴黎左岸文人圈中最富盛名的两个人物——庞德和斯泰因。
后来史密斯也来到了巴黎,寄住在海明威家中。原先只说要住几个星期,但他不断拖延时间,一待就是好几个月。这件事让勒布很不高兴,觉得史密斯是来和自己“争宠”的,对他满是敌意。海明威从中调停,两人最终成了终生好友。
奔牛节之旅结束后,勒布和史密斯一起骑着自行车在莱茵河畔游玩。回到巴黎,他们又一起狂欢,吃鱼子酱和香槟,身边陪伴着两位白俄夜总会的女招待,花名“维拉女公爵“和”克里奥佩特拉亲王夫人“。史密斯尝试过写作短篇小说,但最终跟随勒布做了政府撰稿人,连老婆都是在勒布的属下。
史密斯心胸开阔,对于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对自己的描写丝毫不介意。他承认海明威在写作上负有天才,如果描写自己能让海明威取得事业上的突破,那就随他去写好了。
卡耶塔诺·奥多涅兹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佩德罗·罗梅罗/年轻英俊的斗牛士/昙花一现
奥多涅兹曾经是海明威的偶像,是斗牛场上最辉煌的巨星。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海明威给他安上了佩德罗·罗梅罗这个名字,还编排他和杜芙有私情。当时19岁的奥多涅兹英俊得出奇,娶了一位有吉卜赛血统的舞娘。丈母娘也住进了他家,不分昼夜地享乐。这间接导致了他在斗牛场上失误,被牛角顶伤,事业一落千丈。海明威很快就把他“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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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多涅兹后来成了一个满面痘疤、秃顶的糟老头,严重酗酒,夜里会发出“不像人类发出的干呕声”。他被儿子赶出家门,住在出租屋中,反复念叨着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将他写得如何辉煌。
“他曾经在一本书里写过我,用西班牙最伟大的斗牛士的名字称呼我——佩德罗·罗梅罗……我还和一个英国女人上了床。”
巴黎左岸的各路神通
庞德
海明威初到巴黎时的导师之一,总是穿着棉绒质的套装,以及拜伦风格的花哨衬衫,顶着恣意不拘的头发,最为显眼的“配饰”是又平又细的髭须、尖尖的山羊胡,还有一根手杖——他会用这三件东西强调自己所说之话的重要性。
斯泰因
海明威初到巴黎时的导师之二,体型硕大,外号“苏美尔石碑”、“大佛陀”。斯泰因有一位同性情人爱丽丝·。在家中举办沙龙时,她对男客人热情,对女客人冷淡,爱丽丝会在第一时间把艺术家的妻子拉到一边聊天,不让她们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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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麦克阿尔蒙
从美国来的编辑,为海明威出版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三个故事和十首诗》。
麦克阿尔蒙当过模特,戴着绿松石耳钉,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双性恋,而且相当自恋。据说他妻子也是同性恋。
海明威第一次去奔牛节时,是麦克阿尔蒙为旅行买了单,但因为他觉得斗牛太过残忍,被海明威各种嫌弃鄙视,觉得他跟个女人似的。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
作家,《大西洋彼岸评论》的主编。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中提起过他。
福特体态圆胖,上唇边缘垂下两条金色的胡须,常被比作海象。和他拥抱就像“一片吐司被压在了水煮蛋下面”,一位作家如是说。
他也出现在了《太阳照常升起》中,是一个小人物“布雷多克斯”。
贺拉斯·利夫莱特
博尼- 利夫莱特出版社的老总,他曾经慧眼识人,出版了海明威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但他不喜欢海明威的《春潮》,导致海明威将《太阳照常升起》签给了另一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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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 年,因为管理无序、投资失败,利夫莱特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出版社,三年后,他死于肺炎和过度饮酒的并发症。
莎拉·墨菲和杰拉德·墨菲
一对极其富有、爱好文艺的美国夫妇。海明威常去他们家中朗读自己的作品。一天晚上,他们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又被海明威拉起来,听他用整夜的时间读《春潮》。莎拉 “在沙发上坐得笔直”,但在朗读过程中基本上都睡过去了。
墨菲夫妇家的美利坚庄园奢侈豪华,他们非常宠爱三个子女,帮他们办艺术展,评委是毕加索,菲茨杰拉德夫妇还会为孩子们设计别出心裁的藏宝游戏。
最后,借用《整个巴黎属于我》中的一段话结尾:
1959 年秋天海明威重访了巴黎。他又去了丁香园,去了多摩和精英咖啡馆小酌一杯,故事里的杰克 · 巴恩斯和波莱特 · 阿施利夫人曾在这里开怀痛饮。他重访了他和哈德莉的旧居,却并没有进去,因为海明威想在心中保存这些地方尘封在时间里的样子。站在乐牧安主教路的老楼前,他回忆起楼下早已不知去向的舞厅,还有在那间狭小的,没有下水管道的公寓里蜗居的青年时代。
“如果年轻,这是一个好去处,也是一个人成年的必经之地,”他说,“我们都曾爱过它。”
“而且,”他还说,“说不爱,那是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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