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总是谈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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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总是谈论死亡,所以他成了“谈论死亡”的大师。他不但谈得多,而且谈得好。不论在处理任何题材,只要涉及到死亡,托尔斯泰都不可遏制的大谈特谈,比如《复活》中马斯洛娃受审,因为她被诬陷杀了一个嫖客,托尔斯泰为了描写这个人的死亡,硬是安排了一个跑题的公诉人,来完成他作为作者的一次跑题。这位死去的人以瓶装的形式出现在托尔斯泰的纸上,内脏的形状,颜色,尺寸,重量,被一一描述。马斯洛娃书否有罪,只在一点上值得讨论,那就是有一个人因为她死成了一排瓶子。
托尔斯泰谈论死亡到了这样的程度,死亡最终成了唯一的主题。安娜卡列妮娜在第一次见到沃伦斯基时,就有人死了,第一次离开沃伦斯基时,她在雪夜的火车车厢里,无意识的用裁书刀划过自己的脸。在情欲背景下爱情不值一谈,只有在死亡背景之下,爱情才能加载那么大的体积和重量,让人无法轻视。人生一世,死亡转瞬即来,你该如何度过活着的日子?如何能不分裂的生活?除了像狗一样的工作,还将如何安排情感?看不出卡列宁的虚伪和残酷,就是看不到在死亡面前生的转瞬即逝。
《伊凡·伊里奇之死》毫无疑问非常了不起,它描写了整个死亡的过程,它来的突然,无声无息,但是作为最无法忽视的客人,直接终结了生之筵席。太残忍的画面前,人们总是下意识闭眼。他们矫饰说这是出于善良,事实也可能是出于懦弱。托尔斯泰就是那个在目不转睛看完整个死亡过程的人,这种勇气确实非凡人所及。托尔斯泰也认真描绘了死亡的各种图景:突然的疾病,衰弱的身体,瘦削的手指,不甘的挣扎,东正教的仪式,没有机会穿的靴子,临终的遗言,死亡过程如此之长,没有快进,没有暗场,没有象征,没有比喻,没有配乐,死亡完整的展示出来它所有的细节,有些充满神启,有些就仅仅是死亡本身。
死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即便我们在谈论上帝和天堂时,逼视的也不是死亡,而依然是我们自己。死亡不是一个情节,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个事实,除了观看,看客们无需行动。所以《伊凡·伊里奇之死》是比任何恐怖小说都恐怖的小说。我无法说“我喜欢它”,而只敢说“写得很好”,但真实的情况是,谁也没法对它说点什么。读者们好比共同目睹了一次完整的死亡事件,它是如此震惊,如此残忍,如此无法谈论,只能像个秘密一样永恒的存在于缄默的之中。死亡成了人所共知的秘密,人们所能分享的也仅仅是是面对它时的恐惧,这种分享,一旦不通过文学形式,要么因矫揉造作显得不自然,要么因过分真实令人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