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真实自有其万钧之力
所有传记，日期和姓名，那种不加掩饰，都构成了偷窥的快感。想象突然出现的一扇通向过去的小窗，供你窥视，这件事怎么可能没有魅力呢？
我喜欢Sonic Youth，我觉得他们与众不同，理所当然的，我想了解歌曲背后的故事。我以为这会是摇滚明星的故事。
所以Kim Gordon在书里谈到用巡演挣女儿上大学时需要的钱，提起她面对婚姻解体的危机感的时候，可以想象我那种很奇怪的错位感：这样现实的问题看上去和他们格格不入。
一封歌迷来信写道：“他们怎么就不能和我们其他人不一样呢？”
“真是个好问题，我们不能，就连发生的一切也无非是一个最最庸俗不堪的故事。”
这是Kim Gordon的回应。
这给我一个启示，特殊这个概念不是虚构的，平庸才是。“平庸”是对自己施加的诅咒，让你觉得自己渺小无助，促使你不得不趋向更高的权威。
不过这和这本书没什么关系。
我格外关注Kim Gordon讲到的某些人，比如Neil Young，Kurt Cobain，尽管她自己并不会刻意着笔过多。
Kim Gordon是个很吸引人的讲述者，这就是个好例子。全书的节奏稳定，她在记忆里来去自如，既不会让读者混乱，又能保持行进感。
并不是单纯的时间上的推进，还有随之而来的情感的堆积和爆发。
和那种轻描淡写，那是亲历者的特权。
谈Carpenters时，她说到自己一直觉得Karen Carpenter的声音性感而又深情，同时又评价道：“还有比他们更平庸，更白人中产的乐队吗？”
之后她从家庭成长入手，分析Karen的病态，还有一封多年前写给Karen的公开信。
这些不是冷酷，而是真诚。
真诚和冷静。
对自己，她也没表现出什么仁慈。
这不就是传记的价值所在吗？
我极其欣赏她切在自己身上的那几刀。谈自己的兄妹关系，直言不讳哥哥对自己人格上的影响。用童年经历剖析自己，直白地指出自己的改变和成因。
折服我的不是她大段的论述，而是她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追根溯源的思考方式。
那么多年，那么多的人和事，来来去去，Kim Gordon就冷冷静静地立在那里，注视，思考。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知道该怎么做。
“我一生尽量不去招惹这种戏剧性的东西。”
有点遗世独立。Sonic Youth的音乐里也有这种气质。
无可避免的，女性对女性社会地位的思考也是这本书的一部分。我不觉得她是带着这样的思考成长起来的，而是现在的她回看过去，能理解到更多的东西，然后把这些东西诚实地展现出来。
这也是我所说的她“切在自己身上的那几刀”。
很奇怪，女作家会说自己从女人的角度看待世界，但男作家很少甚至从不强调自己男人的身份，或许这是男权社会的一种体现，男性思想被默认为主流。
也有可能因为我不是女人。
这实在不是我擅长的部分。
Kim Gordon进行过几次思考和总结，书里女权主义被提到不止一次。
对Madonna：
“我赞赏她所做的一切，尽管我对其最终结果将会如何表示怀疑。”
对Lana Del Rey：
“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女权主义，只觉得那就是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干什么都行，而在她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就意味着自毁，比如跟粗俗的老男人睡觉，或者当个昙花一现的机车女王。她真的相信年轻艺术家浑身笼罩着毒品与抑郁的火焰是美丽的吗？亦或这只是她伪装出来的人格？”
这也是我最近看到的最尖锐的批评。
主义之类很严肃的问题，都是很现实的，不艺术的。但这是作者思想的重要组成。就好像她谈自己的一些琐事，并不是因为说这些会让这本书更完整。
人们谈起自己有时候会不知从何说起，听众或者读者也会不知所措。
共鸣总是不经意间的。
这就又回到传记的写作上来了。
把自己的记忆和想法付诸语言，这件事谈不上什么创作手法，也不需要，脉络清晰表达明确，足矣。艺术不艺术并不总是关键。
因为真实自有其万钧之力，足以蔑视一切手法。
也因为真诚是不朽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