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应知凤台落细蕊

“灯花哪里抛，鸳梦难丢掉。我这里，清白有李红有桃，只少摘花人调笑。” 《红楼梦》里有一阙《西江月》判商郎倒是极好，词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痴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程凤台初见他，瞧着是个温顺静默的样子，腼腼腆腆的，似有女儿之态，呈好女之状，但行为做事却实实在在是个男子，渐渐熟悉后，才发觉他的蛮愚痴狂。从程蝶衣处借了一缕痴，从贾宝玉处寻了三分狂，才金雕牙铸出这么一个乖张的商老板。 他原也是书香门第的子弟，因着母亲携其归家，突遇天灾，不慎将他丢失，被商菊贞带回。幼时记得百首的孩子有怎会记不得家在何处。他被师父打、被师父骂，终于如爱惜他天分的师父所愿，忘却自身是何处来的了，就好似天地之间就他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他替了商二郎，要唱邹氏、杜丽娘、赵飞燕，他一人千面，扮尽了此生千种形态情状。 清水似的脸端出，也是俊秀青年，粉墨抹匀，一番唱念做打，他便是戏台上的角儿，他是疯魔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一副心肺肚肠，他以为蒋梦萍是真心待他，因而将她当做亲生姊姊，奈何天上牵牛织女不得聚，地上有情之人不愿分，那女子在他与意中人之间维系不得，也唯有将他弃了。 想他诗书不通，词曲娴熟，也是商师父的棍棒教育出了效果，与杜七结缘，是戏曲里的好友，也有那几分的文人意气。他不通文墨、不知俗务，水云楼一台戏班子，竟然也能亏空出一座金山银山来，想来也是他从不将这些账面上的东西放在心上的缘故。 故事在北平被卷入家国之争，他的痴顽未改，言辞之间多了几分禅机。世人瞳孔浅、耳根软，看那些愁煞人的、听那些作弄人的，他的心灰意冷，在起调，嗓音转冷，痴妄的戏子不愿在做梦中身，乍然成了世外客。 他的爱纯粹而热烈，带有顽童的痴傻劲儿。卡夫卡有一段话道，小孩子为了喜欢的东西，会撒泼打滚，把桌布一扯，想要的东西就全摔倒地上去了。商郎亦是如此。他爱的东西，在他眼中，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他会化作一只白蛾，飞身扑火。 看了那许多的甜腻话语，我却独独欢喜这一段，“程凤台说：'一个人遇到一个人，是命，命里该遇到的怎么着都会遇到。假如你不是被卖到戏班子，现在大概是个贼窝里的偷儿，我去天桥逛，你摸了我的皮夹子，我们就遇上了。'程凤台用拇指抹了一把商细蕊的眼泪：'我一看，这小扒手，长得真好看啊！得了，也不送你去巡捕房了，跟我回家得了！'” 能有那么一个人，不止盼着今生与你在一起，更加望着来世还能跟你在一起。错了身份，错了名姓，却还要跟你相遇、跟你在一起。 将几许真心，都若瑰宝似的献到你面前去。 书尾，他在台上唱着《小凤仙》： 向春风倚楼头 一树海棠花鲜 谁料的人间有你我 结了因缘好良宵 同看这清光一片 却不知来日里 可照得人圆 他在月台之上，掐着时间，说是候着车，实则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