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来时的路

这本书延续了作者在《八九十枝花》中对生活环境，故乡，植物，吃食的持续关注。我从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努力生活的真气。“清新细腻，散淡冲和”这类标签词汇不足以概括我在阅读这本书时得到的丰富体验。

岁月匆匆，人事浮华，蓦然回首都已是“风雪掩归途，不见来时路。”这本书对我个人的作用又不仅仅是阅读时的愉悦体验和掩卷后的收获，还有更多回望来时路的意味。

因为和作者出生于相似年代相似地域的农村，又都成长于雨润丰沛，繁花似锦，草木荫茂的江南，所以当我在阅读本书时，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抑或自身经历的事物被书写出来的奇妙感觉。作者呈现它们的方式又是那么细腻而美，令人难忘。

我曾在春寒料峭的山林里走，冬意未曾褪去，满山在春雨的洗礼后，呈现出深绿色，从山坡上放眼望对面坡上，好几株开着黄翠花苞的无叶乔木点缀在深绿丛中，令人心理一动。我急忙问父亲，“这是什么树”，“檫树吧”。后来一路上又遇到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把名字忘记了，又连续问了好几遍。初识檫木的记忆早已沉于时间深处，却被《做客》唤了回来。“树干很直，在很高的地方，枝条忽然铺展开来，每一根光光的枝条顶端，都开着一丛短穗状的蜡黄的花。这样一大树花，在冬天苍绿的山坡上，显得十分明净而耀眼。”这里的苍绿山坡上那一抹明净耀眼的感觉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它时的那“一动”吧。

我自小很喜欢花草，但没有像作者那样的养花才能。我所回想到的是养什么死什么的记忆。牵牛花却是个意外。不同于作者家乡以淡淡的水红色为主调，在我们那里淡蓝色和深蓝色的牵牛花几乎独霸了天下。牵牛花在我的记忆里是完全不用怎么培植就能慢慢茁壮成长起来的。在某个夏天的早晨，土坡上终于开出了一朵朵噙着露珠的牵牛花，那种镌刻于记忆中的欣喜而今也通过脑波传送过来。那时并不太知道牵牛花的习性，所以当它在烈日下萎焉之时也曾为它伤心莫名，当它在第二天早晨又有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神态时，又有种失而复得的怜惜。书中写道的蜀葵是在舅舅家认识的，我们唤作“一丈红”，因为它总是在一根笔直的枝干上串满红花。木槿多被用在村子外的公路两侧，有些人家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到马路上掘几株偷到自家花园中。栀子花这样正统的名字我是在长大以后才了解到的。乡人更多唤作“皇栀花”。它洁白而香气馥郁，是很好闻的自然之气。它成熟时，会结出黄色的籽，将籽碾碎磨成粉，是很好的用于骨折等的外敷中药。沈书枝家村子里白荷花是尖头上带点粉红色的，而我家那边却是完全的纯白色。我们小时候也曾拿荷叶当伞撑，当然还有芋艿叶和芭蕉叶。那时代的孩童，没多少玩具，记得有一种芦杆，我们拗来把叶子撕成一丝一丝以作拂尘扮道士。。。。。。

太多太多被本书捞上来的记忆了。作者书写的植物和吃食不尽然是对它们本身说明书式的书写，而总是关乎人情，这使原本很可能枯燥的内容，生动起来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本书的第三辑-那些写人事的内容。无论任何一篇，虽然都是个人经历的书写，却无不有着我们所经历时代的每个人的影子。我在读《慢行火车》时，想起了独自一人站到北京的经历。好像最蓬勃旺盛的活力就在那慢行火车上。《青春照相馆》则写出了生长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是多么珍稀拍照片的机会。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一件人生中的大事。我回想了自己记忆中有意识的拍照是在一个月形窗里，和那时非常年轻好看的母亲一起。《乡下的生灵》让我相信丰富多彩的乡村始终会是孩子们回忆起来有意思的一处地方。《安家记》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像是把很多人租房买房的真实经历改编了的小说。。。。。。

如此种种都是被本书召唤出来的记忆精灵，可能回望来路的意义不只是勾起个人的珍贵回忆，而是唤起每个人珍视那些我们存在的环境和世界中被忽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