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河尽头的历史,直刺人心的深度
梁文道:各位,你今天去到马来西亚的话,你会跟当地华人聊天,你会发现他们一般都能够跟你讲华语,也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讲的普通话,但是你要了解,在数十年前当普遍说华语的风气还未传开之前,他们讲的是各种各样方言,他普通话不一定说得那么好,说得那么准,甚至不会说,但是他会很多种方言,比如说他可能会广东话,他可能会潮州话,会客家话,会闽南话,甚至海南话,然后还学马来文,然后还学英文,那么在那样的语言混杂的状态底下,你说哪一种语言才是它的母语呢?我真的见过有这么一些朋友,他一家人吃饭,桌上是三四种语言来来回回,什么是他的母语?这样的一个问题也是我们这几天要给大家介绍的华人作家李永平他的一个状况。
李永平曾经说过,他说他觉得这也是一个没有母语的作家,因为他生活在这样语言环境,他从小受的阅读跟书写的训练是当年英国殖民婆罗洲时期,他的一个英文教育,所以他觉得他的中文写作是一个自己学回来的,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自己的命定,对我们大部分的作者来讲,我们用自己的母语写作好像不需要选择,但是对他来讲确实一种选择,但是他这个选择的结果却非常非常惊人。他写《吉陵春秋》的时候已经吓人一跳,台湾文坛很多人觉得怎么今天有人能够写出如此纯正典雅的中文。
到了后来,他写《海东青》这部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一部大作,但是那些文字的使用的复杂与精密,达到什么程度?这么讲吧,我好朋友许子东,他的老同事已经退休的文学评论大家刘绍铭教授,曾经形容《海东青》这本小说是一本连他都要查字典来看的小说,事实上就连我现在这几天给大家介绍,大陆已经出版的《大河尽头》这一部书,各位读这本书,也恐怕得准备一个字典,李永平身为一个小说家,他能够使用的中文的词汇量,字汇量恐怕两岸三地,几个地方里面是数一数二的。
我没见过别的小说家懂得字,也是除了张大春几个人之外,会比他更多的,而且用的像他那么多的这才吓人了,我们看一下这个文字上面,我现在并不是要夸耀一个小说家,是纯粹说他懂得生字僻字多,而且常用这就叫好小说,当然不是,重点在什么地方呢?我们就用《大河尽头》下卷的序言里面,他说的一段字数来讲,他说我在婆罗洲一个小学念书的时候,我们小男生最爱慕的一个老师来自爱尔兰,容貌神色好莱坞玉女奥黛丽赫本,一个修女,这个修女居然跟这帮小男生说,中国象形文字是撒旦创造的神秘符码,用来对抗我们这种拼音的上帝的语文,然后他们学校还有一个国籍不明行踪诡秘的罗神父。
他眨巴着他那双中年水汪汪的绿眼瞳,指着唐人街上横七竖八、姹紫嫣红,乍看恰似一窝花蛇交尾的满街支那方块字招牌,贼忒兮兮,巧声告诉孩子们说,那是东方密细图,刚才这段话,你开始听出来李永平书写那个味道,我接下来这几天还要给大家念诵很多他的段落,真的你要念,你要听,你要读才知道他的力量跟优美,还有华丽,先讲讲故事。
其实这两册,上下两册的小说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很简单简单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有这么一个婆罗洲少年,叫做永,一个华人少年,这个少年,单字一个永字这个少年,15岁那年爸爸让他放暑假去找一个爸爸年轻的好朋友,其实就是他爸爸过去的情人,这个情人是个荷兰的洋妇,现在已经38岁了,这个荷兰洋妇叫做房龙赫斯汀,一听就是荷兰人,因为我们知道婆罗洲印尼那一块过去是荷兰殖民地,而就找他,这个人他是几代的这种香蕉庄园主的后继人。
而这个姑妈,他叫他姑妈,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对不对,就跟着他一路上一个月,这个姑妈答应他要带他在中国人的鬼月的时间,溯游一条河,直到这个河的源头处是一座圣山,是一座名山,这是他们最伟大的最了不起的圣山峇都帝坂,这一座圣山,光秃秃的石头山,要完成这趟朝圣之旅,这趟朝圣之旅将会是洋人、洋妇给小华人,小男孩一个成人礼物,让他长大成人了,好,那么这里面他要写这个故事,写中间种种的奇遇,我们刚刚说这个故事复杂就复杂在这里面还牵涉到一个叙事者的问题。
这个小说叙事者就是少年永,他长大之后回忆过去这一切,给他台北认识的一个小女孩知道,这个小女孩叫朱鸰,也就李永平小说过去出现的人物,最后应该是死掉了,幽闭在台北的新店溪的源头的黑水潭内,头黑发汪汪的飘散,如水草一般,他要跟这个水中的幽魂般的小女孩讲述自己童年的故事,而那段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
他跟他叫姑妈的这个洋妇一路上发展着一种近乎母子的感情,同时又非常情色,终究要乱伦的性关系,他们组织了一个探险队,探险队里面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白人,都是一些绅士、淑女,有著名的大探险家,有大英帝国的大律师经过参与过,有联合国教科文基金会的专员等等等等,一起沿河而上,穿越婆罗洲雨林中间,见过许多的原住民,许多的奇观,这整个过程他要用汉字把他写下来,他要让中文读者看到赤道雨林,甚至让他在阅读过程中感觉身临其境,仿佛亲身到婆罗洲走一趟,这就要依靠我们中文了,历史够悠久,智慧够充足,意涵够丰富,而且是举世独一无二的形音俱美的语文。
用他描绘同样多彩多姿的,别有洞天的婆罗洲雨林简直是雨帮水,水帮雨,这点非常重要,我觉得李永平跟其它作家,他们做到的一个很独特的一点,尤其是李永平跟张贵兴,他们把汉字带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在中文几千年的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雨林、终于被纳进了中文的版图里面,而在那个扩张的过程里面,中文的潜能再度发挥出来,达到了它这个边界,如此华美,如此富饶,又如此的衰颓腐烂,这样的一种中文,是一种非常让人震撼的中文,因此读这部小说的时候,我们不像看故事,很多人看小时就是为了要看故事,故事的当然他好看,而且要看他怎么样创造出了一种文体。
《开卷八分钟》推荐《大河尽头》(二):大河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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