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河尽头波澜壮阔的诡异世界
梁文道:我常常觉得,今天有一些作家,尤其我们自己的一些中国小说家,他们写小说的时候对它的文字是什么,文字是一个用来传达一些讯息的一个工具,比如说这个主要讯息可能是小说里面的人物的形象的塑造,故事、叙事情节的发展等等。甚至一些其它的含义,而文字要服务他们,所以这是我们常常形容一个小说家的用字是否精准,但是有另一种看待小说的方法,是把小说看成一种致广大而尽精微的文体,在这样的文体实验里面,小说本身的文字可以像诗一样,单独的就让人给人一种愉悦感,我们读诗的时候,我们不需要读什么故事?我们享受文字的撞击,它被推到边界处的扭曲与变形。然后会产生一种灿烂的愉悦感,小说其实一样可以做得到,比如说像李永平的《大河尽头》或者像骆以军《西夏旅馆》,很多人说这样的小说觉得语言的暴发户,其实这是个误会,我们要了解到,你不能够说它叫做行大于止,而是要关注到它有一个特点,这种小说它行就是止,对它来讲行就是止,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你如何用中文去捕捉,中文从来没捕捉过的这样的一个南洋的世界,这个世界比如像婆罗洲附近的南海海域,这个海域里面什么样人的都来过,也李永平他在《大河尽头》所描述的婆罗洲来讲,他有各族的原住民,他有华人的移民,各省来的移民,他有荷兰人,他有英国人,有西洋传教士,有探险家,殖民地官员洋人的兵队,还有二次大战来到的日军,以及他们终于死在此地的亡魂,还有马来人,还有印尼人,有回教徒,有阿拉伯商人,有印度人,这种种的混杂期间,出入于莽莽苍岭之中,他们是什么样的状态。
怎么去写他们,比如说我们来念一小段,这里面写到,我们这位男主角永,他终于搭船,跟着他刚刚结识没多久的荷兰人,他爸爸的老情人,38岁比他大10来岁的,叫做风韵犹存的这么一个洋妇,房龙小姐,这位房龙小姐里面屡屡形容她红火的头发,鲜白的皮肤,然后常常洗澡的时候会赤裸乳房,然后这个乳房是已经到了中年有点下坠,但是对这个少年来讲形成莫大的诱惑,他知道她是他爸爸过去的女人,女友,他现在叫她姑妈,但她忍不住想要闻她乳房上飘荡出来的一种骚气,那种洋骚的味道。
然后跟着她一起站在船头,看着赤道的阳光与大海,他这么写,他说泼刺刺窸窣窸窣泼刺刺,这是形容浪花的声音,日头白花花,我依着船舷眯起眼睛,竖起耳朵倾听,捉摸大海蛇那催眠也似一溅一溅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滑水声,不觉眼皮又是一沉,整个人趴到栏杆上,瞑蒙之中,他看到东西了,明帝国舰队千艘楼船首尾相衔,鱼贯前进,悄没声,穿过自古水怪出没的这条海上交通孔道,艨艟巨舰桅墙如林,风泼泼鼓起千张帆,迎向印度洋水平线上一轮金光万丈波涛汹涌的太阳,哗啦哗啦排海行进,丫头,他给这个书里面他讲那个朱鸰,那个小女孩,是他这里面的叙事对象,也是这个作者永,这个叙述者他的一个缪斯般的存在,丫头你看,三保太监伫立旗舰塔楼,袍袂飘飘,满面风霜,凝视冉冉下沉的南天落日。
好,然后还有什么人会经过这里呢?我又看到那群白袍白头巾鹰钩鼻的中东商贾,大腹便便携带非洲小娈童,搭乘阿拉伯单桅帆船,扬起白色大三角帆,顺着贸易风颠颠簸簸渡洋而来,出现在这片水域,一路闪躲那划着舢舨蜂拥而出,拦截马六甲海峡舟旅的马来海盗,悄悄驶往香料群岛,收购胡椒,丁香和肉豆蔻,顺便捕捉几只热带珍禽,诸如蹀蹀吸蜜鹦鹉和大白葵鹦鹉,进献给鄂图曼后宫的后妃,供她们赏玩,籍以排遣后宫的闲闷日子,那时,丫头,天方夜谭的时代。然后他又看见了,我看见黑魆魆,你看用的这些字都不是常见的字,黑魆魆成百艘欧洲铁甲船,一窝子鬼魅也似,幽然浮现在西天际一蕾子血红太阳下,影影簇簇,载着一队队毛瑟枪兵,以及千百箱弹药,舆图典籍,印度女奴和杜松子酒,外带几个身皮黑道袍手持铁十字架的白脸红毛传教士,啪啪啪这么讲下去,但这只是还在讲大海,真的讲到里面的各种人的时候,这里面小说的人物,有些什么样的人物。
比如说有一个看起来很了不起的,饱受整个婆罗洲大河上下沿岸所有的原住民儿童欢迎的白人魔法师,他会玩魔术,逗大家开心,大家都很尊敬他,他是英帝国的女皇御用大律师叫奥西叔叔,是个看见非常和善,挺着大肚子好老人,结果在这个书里面,原来他是个娈童癖,他奸污了无数的原住民的小女孩小处女,然后又看到一些这样的看起来很震惊的白人神父,强奸了小女孩,又或是一开始一本正经的一群白人,莫名其妙地在雨林深处,中了邪一般举行荒淫的杂交派对。
然后非常,甚至有人把自己非常宠爱很喜欢一只小狗活生生地残酷地踢死,让它流产,连着的肚子小狗宝宝一起死掉,这些白人莫名其妙,而这里面,过去的日本军队全都成了亡魂,对这数目大量的鬼魂在雨林之中出没,当然最凶猛最厉害的最震撼的是这里面的一个原住民,人称天猛攻的一个原住民族长,他过去出去猎头,猎去了几十个人头,那些人头的记录就在他手上,他的手上这些猎头族的手上画有黑色的十字星星,一颗星星是一个人头,他猎的人头的数目使得他双手出来是满星灿烂,让人迷惑的黑色十字的手掌,然后这些原住民的族长身上,简直是像万兽吐口一样,有鹦鹉、有蜥蜴、有龟、有犀牛、有蛇、有猪、满身不同的动物,就像把动物园纹在身上一般出来。
《开卷八分钟》推荐《大河尽头》(三):大河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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