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卷》的原文摘录

  • 千百年来,像我外祖母这般的老妇人何其多,她们的运气倒是不错,在家里做女儿时,有父母抚养;嫁到丈夫家里做妻子时,有丈夫扶养;丈夫过世之后,就由儿女赡养。一生之中,从摇篮到摇椅,摇得脊骨发育不全,一旦遇上困难,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求自己丰衣足食,不理女儿死活,仿佛女儿一生下来,就是让她继续摇下去的钱树。至于儿子,却由得他像个摇摇般骨碌碌地滚走了。堂上的京官,可晓得诊断摇摇症?这摇摇症又如何滋生繁殖起来?如今,包待制在法堂上也不理会她如何把女儿出卖,只问她药夫夺子的案子。问她又有什么用,她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案情发生的时候,她早已过世好几个年头了。 (查看原文)
    闻夕felicity 2022-07-10 18:10:58
    —— 引自章节:肥土镇灰阑记
  • 千百年来,又有多少像我母亲这样的女儿,原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只为家贫,无法维生,不得不出外卖俏求食。谁家女儿一生下来就愿意当娼妓呢?她们只会怨一句生不逢辰,只得默默屈服于命运。在愚忠愚孝被视为精神法典的时代,孝道就成为逼迫女儿倚门卖俏的紧箍咒了。至于和她们交往的男子,反而成为翩翩潇洒的人物。她们还得为达官贵人守志,为风流才子立名,被猎奇者传为佳话。可怜的女子们呀,她们何曾真正有过好日子来。她们做女儿、做妻子,然后做母亲,可从来不曾做过自己。卖身葬父的,是她们;当丫鬟婢女的,是她们;被抢去逼成压寨夫人的,是她们;当娼妓养家的,也是她们。 辱没家声的,又是她们。婚姻,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从了良,依然给人揭起底牌。在家里做女儿时,我的舅舅就认为妹妹无耻败德,嫁给了马家做偏房,父亲后来仍要骂她旧性复发。一个聪明智慧的小姐,竟堕入了永不超生的风尘苦海。你听过我母亲有一次忽然唱的曲儿么?愁多似山市晴岚,泣多似潇湘夜雨,少一个心上才郎,多一个脚头丈夫。每日价茶不茶,饭不饭,百无是处,教我哪里告诉。最高的离恨天空,最低的相思地狱。 (查看原文)
    闻夕felicity 2022-07-10 18:10:58
    —— 引自章节:肥土镇灰阑记
  • 她常常想到对岸去,那是一处丰沃青翠的土地,但在土地与她之间,隔着一条河,一条看不见、触摸不到奇异的大河,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波涛汹涌。她可以听到远方黑鸟的哨鸣,她似乎还能感到对岸传来玫瑰的芬香。于是,她想起了她的船。她打开一本书,因为书本,就是她生命河上的羊皮筏子。 (查看原文)
    赖怀普 2023-01-13 18:42:34
    —— 引自章节:羊皮筏子(代序)
  • 案子已经断了很久了,还断不出什么头路来。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谁药杀了我父亲、谁是我的亲生母亲、二娘的衣服头面给了什么人,我都知道,我是一切情节的见证。只要问我,就什么都清楚了。可是没有人来问我。我站在这里,脚也站疼了,腿也站酸了。站在我旁边的人,一个个给叫了出去,好歹有一两句台词,只有我,一句对白也不分派,像布景板,光让人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因为中国平剧的布景,十分抽象。我并不是哑巴,又不是不会说话的婴孩,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问我问题?这到底是谁编的脚本? (查看原文)
    赖怀普 2023-01-15 20:07:23
    —— 引自章节:肥土镇灰阑记
  • 我记得你在树下游戏的样子。你在踢毽子,踢得那么蹁跹风采,姿态不寻常的优雅,一种芭蕾的律动,仿佛流水行云。你的动作这么清奇,也许是那只毽子的缘故。 我的确看出来了,你的毽子和其他孩子的并不相同。它们刚劲,你独轻柔,唤起我的许多记忆。能够对你总括的,也只得这么的一句话:我也打从江南走过。 此地的毽子色彩斑斓,强直结实的正羽雉毛,渲染上大片翠绿、明黄,以及夺目的艳红。浮泛的颜色,可不离不弃,对羽毛无限的忠诚。结构却也简单,翎羽一束,都投身于那叠厚切的新闻纸上了。 典型的南方蛮儿毽子,倒也出落得节律明快,去向果决,一飞冲天的直肚直肠,明明是一副脾性。濒海的县邑,衍生出如此大漠草莽的气派,我是一直诧异的。 你的毽子没有对比的颜色,通体一脉低沉调子。底层是薄薄缝在一起的两片褐色皮革,连接一截透明的翮管,蓬出三支灰哑哑玲珑的羽毛。这毽子飘飘逸逸、悠悠闲闲,总是不慌不忙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可以从此采菊东篱一辈子。 那次是你,在鱼木树下踢毽子。乔木降下一树鲜黄嫩黄杏黄粉黄的花瓣,罩你一头一肩,你就在絮絮扬扬的落花中旋转,踢的仿佛不是毽子,而是花朵。我只觉一天一地的美丽,都靠拢在你的身上。你与你的毽子,形影复叠,心意连牵,花树以外的世界都不存在。 (查看原文)
    赖怀普 2023-01-15 20:09:22
    —— 引自章节:雪发
  • 我看见一只甲虫细细地刷牙,它已经吃饱了午餐,要睡一阵午觉了。我看见一只粉毛虫移动全部的脚一起散步。医生不是对妈妈说过:多运动才不会风湿痛。我听见大树的声音。我把耳朵贴在树身上,声音更加清晰了。大树的呼吸低沉而缓慢,急促跃动的只是我自己的心。哗啦哗啦的,是水声么?一桶一桶的水,乘搭大树的升降梯给运上来了。 水运上来了,流入树脉,注入绿叶的工场。每一片树叶都喜欢喝水,它们骨碌骨碌地响,喝了好多水,仿佛牛饮。然后它们咀嚼阳光,吃面条一般,把阳光一截一截咬啮,发出磨壳一般的声音。有些树叶懒于咀嚼,呼噜一声,把阳光吸进肚子。 光线愤怒了,漫天而来,仿佛蜂群,把蜂针齐齐插入叶面的表层,发出清脆的一片噗噗声,刺破叶面,进入叶脉。 树叶把金黄的阳光、透明的树液、叶片的绿素,合制成甜美可口的果子。一箱一箱的果子,又从大树的升降梯运载下去,输送到树根的储藏室去。 我坐在树上,感觉大树世界的神奇。这可需要整棵树从根到干到枝叶的配合吧。巨大的树,忙碌地工作,不时把氧气呼出来,喷得我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查看原文)
    赖怀普 2023-01-15 20:09:22
    —— 引自章节: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