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张爱玲、苏青、胡兰成合起来,冠之于“他们仨”的题目来写,王一心大概是第一个。
这三个人既有许多共同之处,差别也不少。比如说,和张爱玲比起来,苏青和胡兰成都是热的。正如王安忆所说,苏青的小说,“弄堂房子里的起居,夹着些脂粉气,又夹着油酱气的,从公寓阳台上望出去的街景,闹哄哄”。她的上海话带着点口音,有乡土气,正是这种乡土气让她比张爱玲更像是上海底层女性的代言人,去表现嘈杂的众声喧哗,虽然她的内心也许仍在流血(《结婚十年》以其真实生活为背景)。
和苏青不同,胡兰成的热不在底层,而在云端,一种由自傲造就的狂放。《今生今世》写到其与女子之间的情感经历虽说多以风流自诩,在脂粉女色之中的胡兰成的身上,有着李渔之流的影子,何尝又少了真情的流露。一见张爱玲而喜,再度则惊艳,继而执子之手,两情相悦,赤诚然后见热度的消逝。也唯其真,而不屑于隐藏内心的好恶,而给她人造成了客观上刻骨铭心的伤害,终不可免。
而张爱玲身上却有着一种“左派的忧郁”,这大概和她的公寓生活大有瓜葛。张爱玲喜欢公寓,但问题在于,她对公寓的热爱并不源于公寓这种现代主义风格的连排式住宅的时髦与新鲜感,而在于它的“冷”。有很多研究学者都从《公寓生活记趣》中读出张爱玲的都市情结,却完全忽略了张爱玲开门见山的几句话,不晓得算不算是有意的误读。她这样写道:“读到‘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两句词,公寓房子上层的居民多半要感到毛骨悚然。屋子越高越冷。”
要说和当下上海那些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比较起来,6楼实在算不得怎么稀罕,温度也不见得真能降下几度,但在张爱玲,这“空中楼阁”却意义非凡,它不仅是一个世俗场所,更是她最合理想的“逃世”的世外桃源,一个“大隐隐于市”般的“都市里的乡村”。公寓的冷契合着她对这个世界(包括上海)的悲观想像。她说如果放冷水而开错了热水龙头,立刻便有一种“空洞而凄怆”的声音从底下生出来;她写梅雨时节地基陷落、门前积水,屋子里闹水灾时的情景--那些糊墙的花纸上斑斑点点的水痕和霉点,仿佛长在她的心坎上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一贯的平静,却也难掩饰内心的凄凉,这何尝不是张爱玲人生与写作的一个缩影?
爱丁顿公寓(常德公寓)是张爱玲和姑姑住的时间最久的公寓(1935年住在51室,1942年以后在65室)。这里有两个单元,张爱玲和姑姑有各自的卧室和盥洗室,中间是厨房和阳台。阳台是意大利风格的,就是在这里,她一个人站在黄昏的阳台上,遥望远处高楼玻璃窗上的一块胭脂红,才蓦然发觉那是元宵节的月亮。晚烟里,她俯瞰着显赫的上海,“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右前方是大名鼎鼎的哈同花园,现在只剩下了一些余绪,越来越稀薄。
和胡兰成的秘密结婚以及离婚,也是在这幢普普通通的公寓里。有兴致时,胡兰成也随了张爱玲去静安寺的市街上去买一些小菜,张爱玲则喜欢从房门外偷偷地端详胡兰成,她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安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但对胡兰成这位情不能已的情场浪子来说,这段爱情注定只能成为张爱玲的悲剧。胡兰成自己说,他平生喜欢两样东西,一是女人,一是坏人。他投敌叛国,在民族气节的大事上,坏得可以;而对于张爱玲,他同样不能算是一个好人。有一次,张爱玲居然在路上遇到胡兰成的一位情人,这位情人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傲慢,竟当场羞辱了张爱玲呢?张爱玲虽恨胡兰成对于女人的“热情”,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冷漠。
也是在这里,在平淡而冷寂的独居中,在热恋与失恋的徘徊与挣扎中,她完成了她自己最精彩的篇章:《倾城之恋》、《沉香屑》、《金锁记》、《心经》……一篇又一篇,篇幅并不太长,却清一色的清贞冷艳,它们成就了她的经典,也成就了这个城市的经典。
三人行,必有她冷(z 河西 《上海一周》)
|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