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把读者婴儿化
黄灿然
桑塔格遗著《同时——随笔与演说》第一部分是新鲜的开胃菜,介绍一些不为人知的杰作。第二部分是时事评论,这也正是美国外交政策急转弯和世界局势动荡的时期,作者对局势的尖锐评估和对布什政府的猛烈抨击现在回顾起来是极具预见性的,而对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事件的犀利剖析并不只是局限于事件本身,而是秉承作者两部有关摄影的专著的洞察力,对美国暴力文化提出严厉的批判。但更重要的还不是她见解准确,而是她在恶劣环境中坚守知识分子的独立性。第三部分是演说,这些讲稿是桑塔格一生写作与行动的融通,是随笔家、小说家、公共知识分子、行动主义者这些她从一开始就具备但常常泾渭分明的角色的重叠、浸透和深化。
我的译文一如既往,较侧重直译,也即适当保留异质性或外国性。碰巧桑塔格有一篇专门论翻译的文章《世界作为印度》,也谈到这些问题,并引用了施莱尔马赫和本雅明关于翻译的里程碑式论文,而我是较认同这两位先行者的观点的。桑塔格在英语中,是一位文体大家,绝非“读起来蛮好的”。因此,若是读者觉得我的译文“读起来蛮好的”我听起来也许是失职,就像若是读者觉得我的译文“读起来蛮困难的”我听起来也许是恭维。我只是希望尽可能地保留多些桑塔格的文风,尤其是她的声音——作家那“独一无二的声音”也是桑塔格在书中强调的。但为了保留这声音,有时候原文“读起来蛮好的”在译文中也许会变成“读起来蛮困难的”,相反亦然。所以说,翻译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我只能说我“希望”“尽可能地”“保留多些”,而不是说我可以一一还原或一一对等。
但有一点我倒是肯定的:尊重读者的智力。我认为,翻译的真理是,读者比译者聪明。凡是把读者想象成次一级的译者,首先会把自己变成受害者,变成次一级的解释者。译者不应把读者婴儿化。如果我译了一个异质性的句子,如果这个句子在10个读者中只有1个读者看得懂并大为激赏,且成为他写作(如果他也写作)或思考的刺激剂,则我就会毫不犹豫保留这个句子。如果把读者的智力和理解力分为10级,那么我要瞄准的是金字塔顶那一级,而不惜放弃另九级。翻译如同写作,如果一个有十分才能的作家把写作目标锁定在最低级的读者群,尽管他可以因此使10级读者都能明白,但如此一来他实际上与一个仅有一分才能的作家没有什么分别。而他设想可以获得的读者群,实际上会逐级不同程度地放弃他,例如最顶尖的读者根本就不去理会他,第9级的读者可能瞄一下他的封面,第8级的读者可能只打开他的扉页,第7级的读者可能只厌烦地瞥一瞥第一句……最后他可能只获得最低级的读者。尽管最低级的读者潜在数量庞大,但他们还有更低级的东西可读,未必就青睐他。
况且,在我放弃的9个读者中,如果有4个是年轻人,他们都还未抵达复杂的抽象思考、隐喻思考、伦理思考和美学思考的阶段,而三五年后他们的人生经验和阅读经验足以使他们看“透”文字背后的真意,则我的译文已无比超值了,就像一笔不投机的存款得到4倍的回报。至于剩下的那5位读者,我还是知足点,不去想他们了。即使是智力最高的读者,速度最快的读者,都也还有整架整架买来的书未读或没读或不读,那么一些书不被读或不愿意被读或不屑于被读,也只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况且,桑塔格是一位瞄准金字塔顶尖的作家。
载2008-12-19《时代周报》“只可译会”专栏
黄灿然:不应把读者婴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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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强势。。。
不过也没办法,这类文学本来就是奢侈品
同意楼上的。。。奢侈
有道理!
。。。原来这是黄师父的风格。。。还说着批判怎么会译得如此“西式”,如此不好读呢。。。
失敬失敬
凡是把读者想象成次一级的译者,首先会把自己变成受害者,变成次一级的解释者。译者不应把读者婴儿化。如果我译了一个异质性的句子,如果这个句子在10个读者中只有1个读者看得懂并大为激赏,且成为他写作(如果他也写作)或思考的刺激剂,则我就会毫不犹豫保留这个句子。
我得到了一些安慰
但愿我是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原因产生的阅读障碍
正在读《同时——随笔与演说》一书,非常好,感觉翻译的很好,虽然有些句子比较晦涩难懂——由于隐喻。开胃部分已经读完了,正在进行第二部分,已读至“摄影小结”,这一篇是我目前读到的该书中最难读的一篇(后面的虽然没有看,不过看了一下目录,应该没有这篇更抽象),比较抽象,读了一遍,也许再读几遍会好些,或许该先看下《论摄影》。当然,《反对诠释》、《旁观他人之痛苦》等也已列入将读计划。
给我对翻译的重新理解。正好最近为此困顿。谢谢。
觉得黄灿然先生译的很好 非常感谢!!
觉得这本书非常有价值,做了很多读书笔记,有很多的思考。苏珊桑塔格的东西确实是需要细细阅读反复读的,是灵魂的奢侈品,令人回味无穷。她的实验小说也棒极了,忽忽,被上帝宠坏的女人。。。
感觉相对桑塔格的其他著作,这本还算好读。当然,在下读的也不深。
之所以成其为奢侈品,并非只因作者本身有多难读懂。诚然,Songtag的东西是有深度的,但并不是可能被理解。而到中国来被大家看作奢侈品,部分也是因为译者不仅没发挥译者的作者,反而用座位有限的直升机将少部分人载到金字塔的顶端。
希望对Susan Songtag感兴趣的人,去读她的英文原作,脱离译者的“干扰”。
我个人还是不喜欢这种译法,看着看着不觉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与其看不顺的中文版,不如直接阅读原文。另外,我认为,在《关于美的辩论》这一篇文章里当“漂亮”和“美”二词并存出现在同一段落时,应该加上原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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