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诞生在上个世纪的第一个壬申年。那一年(1932),日本军攻占了锦州,东北全境沦陷。我,瘦小枯干,伶仃失祜。虚度77载,对八旗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近读张佳生新作《八旗十论》,浮想联翩。想到自己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亡国奴。小时候,只知道自己是满洲正黄旗人,却不知道是中国人。想到张佳生纯系汉族人,从事满族研究三十年,“衣带渐宽终不悔”,到了退休的年龄,还在“研究”,敬业如初。想到张佳生的《八旗十论》,“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独到视野,想到一些民族偏见使我对某些民族问题一直疑惑不解……我觉得《八旗十论》开我茅塞,给我慧眼,对我认识八旗,有拨乱反正的意义。
10篇宏论,我难以全面概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首篇《重读甲申》。它首先让我想到的是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六十年前读郭老的大作,我正值年轻,满眶热泪为李自成领导的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兵败山倒而痛心疾首。六十年后,2004年又是一个甲申年,李自成兵败360年,已经
没有多少学人为之祭奠了,但是提到“甲申”,人们还是会想到李自成的轰轰烈烈和一败涂地的教训,而没有想到八旗的成功是人类文明史上巨大的精神财富。先入为主,这是读者的通病,因袭古人,全盘接受权威的教诲,乃是胆怯而懒惰的学子们的痼疾。张佳生的“重读”,不蹈郭老的思路,另辟蹊径。面对甲申这一发生过历史重大事件的时刻,他放下李自成兵败那一条热线,选择了八旗进关这一冷门,论述了三百年来八旗制度、八旗精神、八旗风俗等文化品质政治眼光对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产生的积极意义。当然,他也没有讳言八旗制度的缺陷和局限给历史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和破坏因素。
他的中心论点是:八旗是以满洲为核心,以满洲、蒙古、汉军为主体的多民族联合的社会集团。他用大量的确凿的历史资料和有据可查的数字论证了这一论点的不可辩驳不容置疑,纠正了我对八旗即满洲的误解。
在这一论点的支撑下,甲申年八旗入关就不仅仅是民族战争,至少不能单纯理解为是满洲人攻打汉族人的问题,这里涉及到实现天下一统的大问题。“八旗首先针对的是李自成起义军。”然后是平福建,攻两广,入贵州、收复云南,创造了中华民族空前的大一统的新局面。张佳生在此特别指出:甲申年5月4日,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统领满洲、蒙古兵三分之二及汉军、恭顺等三王、续顺公兵,声炮启行”。显然,他在这里强调的是这一联合体的多民族的优势,而不是一个单一民族的行动。他还指出清人认为“八旗内的民族人口只占本民族的极少部分。汉军的情况自不必说,即
使是女真(满洲)还有百分之九十九不是旗人。而在蒙古人中,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蒙古人不是旗人。”这惊人的数字不但有力地论证了八旗多民族的特点,更驳斥了历史上流传已久的某些民族偏见,特别是“华夷之辨”。
所谓华夷之辨发端于战国时期,楚、越等国已被纳入华夏之后,使历史上的华夷内涵发生了变化,孟子顺应时局提出了“大一统”的思想,驳斥了华夷之防的传统思维定势。但华夷之说,仍在漫长的历史洪流中不时地泛起波浪,以狭隘的民族偏见对抗“大一统”的进步思想。张佳生针对这种长久存在的偏见,论证了八旗进关,符合在特殊历史条件下中华实现大一统局面的发展趋势,强调了由多民族组成的八旗也同样是大中华的成员,认为甲申一战,最后的胜利是“天下一统,华夷一家”。
既是一统,就不允许分裂;既是一家,就要团结一致,这是张佳生的论著不言自喻的潜台词。张佳生全史在胸,跨越各种偏见,提出诸多新见,其高迈的治学境界颇得王国维的真传。“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虽孤陋,却也能在读后的“灯火阑珊处”望见了“那人”对当代人的亲切指点和深刻启迪。
康启昌:读张佳生的《八旗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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