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场》
讲述关于“中国远征军”的民间记忆
开场白
随着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热播,“中国远征军”这个被遗忘的群体重回中国人的视野。但剧中出现的常识性错误却引发了学者的批评。书评人解玺璋却直言此剧:面对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最基本历史真相的建构尚未开始、完成。对于这场在二战历史文献中少有记载的战斗,一些民间学者试图拨开时间的迷雾、甩掉艺术的虚构,他们走进滇西战场,依凭有限的历史线索,走访远征军老兵、对战争的现场做田野调查,找寻那些湮没无闻的故事。今天,我们要聊的《父亲的战场》就是这样一本书。
重走远征之路
问:大多数人在今年了解或者知道中国远征军都是通过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很多人也会认为你的《父亲的战场》是因为电视剧的热播而产生的,能不能先解释一下这本书的创作时间,相比较带有娱乐性质的电视剧,它在记录远征军这样一个历史事件上有什么不同?
章东磐:通过娱乐而了解我们民族最光荣而又最惨痛的历史本身就是悲剧。我从十年前开始接触远征军的故事,从2004年左右断断续续地写,对自己没有准确的完成时间表。本来定的交稿时间是2007年4月,结果拖到两年后才算完成。
问:我注意到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有“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的字样,为什么称这本书是田野调查笔记。
章东磐:现在打着“历史”或者“纪实”名目编造的故事太多了。田野调查就像农民种地,下多少功夫有多少收获,不能靠编的。我必须诚实地告诉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这本书讲述的不是历史,尤其不是“历史学”著作,因为我既没有历史研究的专门训练与功力,也不喜欢所谓“历史学”的研究方法,我只是脚踏实地做田野调查,把所见、所闻、所思的滇西抗战写出来,还原一部分历史的真实。
问:针对中国远征军这个主题,你做过几次田野调查?历经的时间跨度有多长,期间的路线是怎样的?有谁和你一起在关注这个话题?是否有相关的资料或者图片的搜集?
章东磐:我们重走了远征军之路,次数是难以统计的,基本是沿着老滇缅路和远征军的反攻路线走。我们的队伍也时常在变化,因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我最重要的合作者是孙敏,她比我更早关注和调查那段历史。
我和几个同伴曾三次徒步翻过高黎贡山,这是二战时海拔最高的战场。当地的老人说,我们走的是一条“只有毒贩子才走的路”。我们到的时候,当年的战壕还在,阵亡者的尸骨还在,电话线的磁座还在。但这么重要的一个战场,几乎没有什么学者实地考察的记录。
其实抗战中国最完整的影像资料并不在国内,我们现在得到的只是很小一部份。
他们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最坚硬的脊梁
问:我知道你本身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什么原因使你花费这样大的人力物力去关注中国远征军,最初的导火索是什么?
章东磐:我不算是商人,我只是对创造高品质的技术产品有强烈兴趣,就像好吃的人喜欢研究烹饪。早在1999年,我在腾冲国殇墓园买到一本书《剑扫烽烟》。那是一位当地作家的作品。在当时我们完全不了解远征军历史的情况下,这本书是许多人踏入那段历史的启蒙性读物。虽然我们在随后的田野调查中发现书中大量故事并无踪迹,但那本书的作用不能忽视。它推开了滇西战场的历史之窗,让我下定决心去寻访父辈的光荣战场。
问:当你去走进、关注这些曾经被历史遗忘的老兵时,曾经也是军人的你有什么样感触?你觉得和他们面对面的交流时,有没有什么碰撞点?你最感动于他们的是什么?
章东磐: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过去习惯于只讲述群体。其实你与每一位老人深入交谈的时候,无论他们差异有多大,都会让访问者感动。我第一次用这样近的距离观察一位一位的老军人,这件事本身就改变了我自己的思维定式。每一位老人的生命都充满尊严,个体的,有血有肉的,有体温的尊严。在那样的战争里,牺牲不是稀罕事,幸存才是奇迹。
问: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两个至今活着老兵的故事?他们的生存状态。
章东磐:在我的书中,有“终于一个月可以吃两回肉了”的士兵叶进财;错遭26年牢狱磨难、出狱后选择教书育人的上尉张子文;舍己救人的杨连长;为了将战友遗体迁入墓园而到处奔波的刘老伯等。历史,在它的发生地总会以各式各样有趣的方式鲜活地延续下来,以一些料想不到的方式存在着,影响着今天的人。在腾冲,现在有私人创立“很小型的不成样的战争博物馆”;有位老兵被子女赶出家门后,被一个小旅店的老板收养;还有一位生意做得大一些的酒店老板长期从各方面筹措资金,分发给那些无人赡养的老兵。我们访问的时候书中的老兵都还活着,现在一多半都去世了。
当时面对这些老人的时候,我都会问一个问题,当年你们做了这些事,然后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怎么想?熊文定老伯就说我只是做了那个时候每个人应该做的事,张子文老伯那句话真是让我就是震撼,他就说了一句都过去了。张子文老伯年轻时,父亲是当时云南昌宁县县长,面对日军侵略,张子文父子相商决意从军报国,投考中央军校,习炮兵。在中国军队与日军隔着怒江对峙的时候,上尉张子文即是一名炮兵连长,后升任远征军长官部任参谋,抗战结束,部队领命北调,张子文预感内战将期,绝意退伍归家,做了中学教员,1956年,张子文因“历史反革命”罪名深陷牢狱26年,上世纪80年代初平反释放后,重执教鞭,任保山一中英语老师。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不久前,几位美国援华阵亡军人的后代来云南凭吊,与张子文会面时,老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忆当年连队上美军顾问的故事。张子文老伯从来不提自己在战后的苦难,我想这是受过一些中国古代“士”教育的人的价值所在,他们认为为民族存亡而战是一种个人选择,因而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些曾经慷慨赴死的战士,无论今天的光景如何,不管是在穷乡僻壤平淡生活,还是曾深陷牢狱,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非常在意自己曾身为远征军战士的身份。云南腾冲的李植老伯早已印制好自己的丧帖,上面用宋体字庄严地印着“中国远征军预备二师卫生队长”。 我想读者从书中那些幸存至今的无一例外瘦削、苍老和油尽灯枯的老人身上,可以看见我们这个古老民族最坚硬的脊梁。
问:从你最初开始关注中国远征军滇西战场以及那些老兵到现在,你觉得这段历史有没有开始被人们关注,或者给于更为准确的定义?或者说,你希望人们应该怎样对待和评价这段历史?
章东磐:仅有感情是不够的。关注历史的终极目的不是表达感情,而是学会冷静、客观的反思。以史为鉴是中国文化的传统史观,镜子里不可能只有英俊的脸。
滇西战场,就是这片不算辽阔的战场,我们几个人几年来也只是断续地走访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我所讲述的故事只是我们历史之镜中一粒掉落的碎屑,我期望更多的人一起来重新拼完整这整面镜子,让它能真实不走样地映出父亲们的背影。希望有更多的人对这段历史理性与客观的调查反思,让我们对得起献身的前辈们,在我们的记录中帮助他们完成涅槃与重生。”
关于滇西 我只有力量和勇气写这一本
问:你在前面提到,整本书的写作拖延了两年的时间,为什么一直拖拉?是不是就像在书中说的:“这本书写得太累、太沉重。还有更让人痛心与痛彻骨头的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去写。”
章东磐:关于滇西,关于抗日战争史,我只有力量和勇气写这一本书。亲耳听到亲历者的述说和看书是不一样的。我陪着他们难过,写的时候又难过一次,修改的时候还得难过。读者和他们隔着一层纸,我和他们血肉相连。以前我们听到的战争故事都是从胜利走向胜利,描写战争也是很笼统,排山倒海、万炮齐鸣,就完了。但是战争是由一个一个生命完成的,听着一个一个生命的叙述,才会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叫沉重。
问:我知道,你跟那些老兵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可是你却把这本记录他们历史的书称为是《父亲的战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寄托?
章东磐:那次不屈的英勇抵抗,对于中华民族是二千年历史上的第一次全民动员。这是父辈们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灵魂养份。大多殉国的年轻军人并没有子嗣,但是他们应该被我们永远像父辈一样牢记。
发表于《山西青年报》
父亲的战场 讲述关于“中国远征军”的民间记忆
|
最新讨论 · · · · · · (全部)
这段有意思。。。(珠海扛把子)
6月去了腾冲 看了滇缅抗战博物馆和国殇墓园(suika)
腾越玉碎记:一个日俘的回忆(死生契阔)
北京的眼睛:一个北京市民的梦想和哀伤(章东磐)(这个世界会好吗)
钱文俊:父辈的战场zt(加可木南)
帮助抗战老兵实现一个心愿(独立的小熊书包)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