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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夕felicity (此时正是修行时)
读过 项塔兰
对某些男人而言,落泪比挨打还糟。对那样的男人而言,吸泣所带来的伤害,比挨皮靴、吃警棍更深。泪始于心中,但我们有些人太常否认心中的感觉,且久久不肯承认,因而当心中的感觉爆发出来时,我们听到的不是一种忧伤,而是心碎时的上百种忧伤。我们知道哭泣是合乎人性的好事,知道哭泣不是软弱,而是某种坚强。但哭泣把我们盘结的根从土里拔起,我们哭泣时就像树倒下般,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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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诙谐的动物莫过于马。猫能让你显得笨手笨脚,狗能让你显得愚蠢,但只有马能让你既笨手笨脚又愚蠢。马只要轻轻挥一下马尾,或往你脚上随意一踩,就能让你知道它是故意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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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他,对他与真主沟通时的安然自在感到些许嫉妒。我没想要加入他,但他默念的真诚,不知为何,让我孤单无依的心更觉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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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为了对的理由,必须做不对的事。重点在于,要确认理由是否对,在于坦承做了不对的事,在于不自欺,不自认自己做了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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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富汗战场上,俄罗斯制82 厘米迫击炮是杀伤力仅次于飞机和坦克的武器。游击队买来、偷来这类迫击炮,或透过徒手搏斗抢来,往往为此付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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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游击战士很快就向我说明这款步枪的局限。沉重的7.62 毫米子弹,离开枪口时的初速低,使它的弹道呈大弧形,需要巧妙调整才能击中三百米外或更远的目标。AK47 射击时,枪口火光很亮,特别是新的AK74 系列,因而在夜间使用时会使射击者看不清前方,且往往暴露射击者位置。枪管很快就过热,热到握不住。有时弹膛里的子弹会太热,而在射击者面前爆开。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游击战士在作战时会把枪拿离身体,或举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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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枪即使饱过水、烂泥巴或雪,操作也完全不受影响,至今仍是有史以来最有效率、最可靠的杀人武器之一。问世之后的头四十年期间,有五千万支AK47 问世性产量高居史上所有火器之冠),各型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广受全世界战区的革命分子、正规军、雇佣兵与帮派分子青睐。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的始祖AK47 ,以锻钢、轧钢制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产的AK74 ,以金属冲压零件制成。有些老一辈的阿富汗战士拒用这子弹较小(45 毫米)而弹匣为橘色塑料材质的新款枪支,偏爱扎实而较沉的AK47 。有些年轻一辈的战士选择AK74 ,把较重的AK47 斥为古董。他们所用的枪型产自埃及、叙利亚、俄罗斯、中国,其实没什么两样,但战士往往偏爱某一款,而这些武器的买卖,即使在同一支游击队的内部,都很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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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们带来这营地的所有药,作战需要的所有抗生素、盘尼西林,都是兰吉特的麻风病人供应的。我得知道用在这里会不会有问题。” “哦,天哪……”我痛苦地呻吟道。 “所以我利用那机会,利用你身为外国人而又与家人、大使馆都没有联系这个不寻常的情况,在我自己的贫民窟开了一家诊所。我利用那机会测试药品,以贫民窟的居民为对象。你知道的,把那些药带上战场之前,我必须确认是否安全。”“天啊,哈德!”我气得吼叫。 “我不得不——" ”只有他妈的疯子才会干这种事! “放轻松,林!”哈雷德厉声回应我。其他人站在哈德两侧,一脸紧张,仿佛担心我攻击他。“你有点过火了,老哥! “我是过火了!”我说得结结巴巴,感觉牙齿打战,努力想让麻木的四肢听自己使唤。“我是他妈的过火了!他把贫民窟里的人当天竺鼠或实验鼠或他妈的不管什么东西,利用他们来测试他的抗生素。他利用我来骗他们受测试,因为他们相信我。这叫我怎么不过火!"“没有人受伤,”哈雷德大吼,“那些药都很好,你在那里做的事很好。那些人都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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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爬上监狱围墙时,我像是爬上世界边缘的围墙。我滑下围墙,得到自由时,我失去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还有那世界所容纳的所有爱。在孟买时,我试图打造一个充满爱的新世界,希望那能像是那个已失去的世界,甚至能取代那个世界,但那时我并未察觉自己在这么做。在我打造的新世界里,哈德是我父亲,普拉巴克和阿布杜拉是我兄弟,卡拉是我爱人。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另一个世界,整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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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欺骗我,出卖我,把我的信赖打得伤痕累累,我不再喜欢、尊敬、欣赏他们,但我仍爱他们。我别无选择。站在那白茫茫的荒凉雪地里,我完全知道这点。人无法杀掉爱,甚至,无法用恨杀掉爱。人可以杀掉陷入爱河的心情、被爱填满的感觉,甚至杀掉可爱迷人的特质。人可以把它们全杀掉,或把它们化为麻木、强烈、沉重的遗憾,但无法杀掉爱本身。爱是狂热的追寻,追寻自己以外的真理。一旦真诚而彻底地感受到爱,爱就永远不死。每个爱的行动,每个付出真情的时刻,都是字宙善的一部分。那是上帝的一部分,或者,那就是我们所谓的上帝,而且它永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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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利益和原则而发动战争,但为土地和女人而厮杀。其他的原因和有力的理由,迟早会淹没在血泊中,失去其意义。生死存亡迟早会成为人们脑海里唯一的考虑。求生存迟早会成为唯一合理的东西,而死亡迟早会成为唯一听得见、看得见的东西。然后,当最好的朋友在尖叫中死去,因疼痛、愤怒而发狂的好人在血泊中失去理智,当世上所有公平、正义、美好跟着兄弟、儿子、父亲的手、脚、头一起随风而逝,那时,叫人年复一年继续战斗下去、送命,然后再送命的,将是保住家园与女人的意志。在上战场的几小时前倾听他们的心声,就知道那所言不假。他们谈到家,谈到心爱的女人。当你看着他们死去,就知道那所言不假。垂死之人在临终之际如果位在靠近土地的地方或者就在土地上,刀卜人会向土地伸长手,以抓起一把土。如果可以,那人会抬起头看山、看l 一匕谷或看平原。如果那人离家很远,他会想到家,谈起家。他会谈起他的村子或故乡或自小成长的城市。最终,土地才是他所关切的。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不会高声叫喊崇高的战争目标。在最后一刻,就在他说出他所信奉的上帝之名时,他会低声或喊着说出姐妹或女儿或爱人或母亲的名字。结局映照出序幕。最终还是为了某个女人,某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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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子弹穿出的伤口,但左胸有大面积的血液凝结和挫伤。那个年代,俄罗斯AK74 所射出的子弹,弹尖是空的。子弹的钢质核心朝子弹后部加重,使子弹翻转。它以横冲直撞、撕扯的方式进入人体,而非只是细细一点钻进人体。国际法禁用这种子弹,但死干战场的阿富汗人,几乎个个身上都有这种残暴子弹的可怕伤口。我们的大汗身上亦然。子弹从体侧进入,造成一个破碎、又深又开的伤口,然后子弹在他体内一路肆虐,留下一道横跨胸膛的伤痕,末端是位于心脏上面的蓝黑色莲花状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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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麻烦是缺血,无法替失血严重的伤者输血。最后那几个星期我问过这些穆斯林游击战士,没人知道自己或别人的血型。因此我无法替那些战士做血型配对,无法建立捐血库。我的血型是O 型,输给任何血型的人都不会引发不良反应,因此,我的身体就成为唯一的输血来源,我成为这整支作战队伍的活动血库。一般来讲,捐血人一次输血约半公升。人体约有六公升的血,因此一次输血的量还不到人体总血量的十分之一。我架起哈德偷运进来的静脉滴注器,替那两名伤员各输进半公升多一点的血。针是存放在松开的容器而非密封袋里,我把那样的针扎进我和伤者的血管时,心里想着这套装备是不是来自兰吉特和他的麻风病人。输血给他们,耗掉我将近五分之一的血。这抽得太多,我感觉头晕,微微作呕,不确定那是自然的反应,还是纯粹由害怕所激起的错觉。我知道我有一段时间不能再捐血,处境的绝望无助,我的绝望无助和他们的绝望无助,令我极度痛苦,心情跌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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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的通俗讽刺漫画将阿富汗人描绘成粗野、杀人不眨眼的人(阿富汗人听到自己被描绘成这副德性,笑得乐不可支),但每次我与他们直接接触,感受都完全相反。与阿富汗人面对面时,他们爽朗、和善、坦率,生怕失礼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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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说过,听我把罪犯、杀手、帮派分子说成光明磊落之人,让她觉得奇怪而突兀。我想,糊涂的是她,不是我。她把光明磊落和美德混为一谈,美德与人所做的事有关,光明磊落与人如何做那事有关。人可以用光明磊落的方式打仗,日内瓦公约因此而诞生,可以用毫不光明磊落的方式获致和平。从本质上讲,光明磊落是谦逊的表现。而帮派分子,就像警察、政治人物、军人、圣人,只有在不失谦逊时,才能做好他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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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FIA”(黑帮)这个字来自西西里岛,原意是“吹嘘”。如果你问那些为了生活而犯下重罪的持重内敛之人,每个人都会告诉你,归根究底就是那份自夸、那份骄傲,使大部分人着迷于黑帮生涯,但我们从来不知道这个道理。或许,犯了法不可能不向人吹嘘,或许,作奸犯科之徒不可能不在某方面感到骄傲。在旧黑帮,在哈德拜一手设计、掌舵、治理的那个黑帮仍在运作的最后几个月,我们无疑很爱自夸,而且很骄傲。但那是最后一次,在孟买黑社会那个角落的任何一人,可以十足发自肺腑地说,我们以身为帮派分子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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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心悦诚服,支持萨尔曼,他们了解相关原则,一致认为那些原则值得沿袭。在我们掌控的区域,流氓和帮派分子不是侮辱的言词。当地人知道我们这支帮派,在防杜海洛因、色情业进入他们的区域上,比警方还有效。警察毕竟容易受贿赂的诱惑。事实上,萨尔曼的黑帮也贿赂警察,但他们贿赂的目的却很独特,要刚收了老钨、毒品贩子贿赂的同一批警察,在他们得把不听话的海洛因贩子抓去撞墙,或得用小铁锤砸色情出版品贩卖者的手时,睁只眼闭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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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臭。一叠新钞会发出墨水、酸液、漂白水的味道,类似市警局里的指纹室。饱受希望与凯靓之扰的旧钞,带着陈腐味,像在廉价小说里夹太久的干燥花。把一堆有新有旧的纸钞放进一间房间里,数百万卢比点过两次,用橡皮筋捆成数叠,就会发臭。狄迪耶曾告诉我,我爱钱,但我讨厌钱的味道。从钱得到的快乐愈多,事后洗手就要洗得愈彻底。他的意思,我完全了解。那个黑帮针对黑市金钱兑换业务设了间计账室,位在要塞区,像个又深又大的洞穴。计账室不通风,炙热的光线亮到足够识破最高明的伪钞,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总是慢悠悠地转动,以免吹走计账桌上零散的纸钞,房间里的钱味就和盗墓人靴子里的汗味跟尘土味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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