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回忆——溥佳

1919-1924 
一、毓庆宫伴读英文
庄士敦对中国封建官僚的派头极为欣赏。他在家里或是拜访王公大臣时，总愿意人家称他“庄大人”。他的名片上用中文印着“庄士敦”，下面还印上“志道”。这是他的别号，非常喜欢人家称他“志道先生”。他每次和陈宝琛、朱益藩以及王公旧臣见面，也总爱学中国官场的样子，拱手为礼。
凡溥仪赏人匾额或对联时，一般是师傅先把拟好的词句写在纸上，再由匠役们按笔画用针剌成小孔，撒上白粉；白粉凋在另一张纸上，溥仪就照那白粉的字形来描写。有时他认为是不甚重事的人物，就干脆全叫匠役们代笔。反正印上他那颗“宣统御笔之宝”的“玺”，受赏者也就心满意足了。
按照宫内向来的规矩，每月逢二放假休息，春节放假十天。节后开学，溥仪照例赏给师傅、伴读每入一套殿版书、一匣极为精致的古墨。端午、中秋两节，由懋勤殿出名，请我们吃一顿丰盛的酒席。夏天由初伏到末伏放假一个月，照例赏给每人祛暑药两匣、乾隆贡扇一把。冬至节前，每人赏一幅《九九消寒图》、一块宫内自制的硃砂墨。这幅消寒图有由九字组成的题词：“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据说是乾隆之作。每个字都用红笔双钩下来，装在木柜里，字表工极为精细。因每个字都是九画，从一九开始每日描写一笔，到九九八十一天正好描完。有的人还在每个字的笔画中，用朱笔勾出晴、阴、雪等日的天气。
二、我所见到的宫廷生活
我到宫内伴读以后，常听说四位太妃宫里的珍贵文物被人盗卖，情况相当严重。一九二0年夏天，太妃们照例要赏给王公大臣们扇子，由于缺少好扇骨，太监们建议，把宫里所存的旧扇子，撕去旧扇面，换上新扇面，再叫“如意馆”（掌管宫中书画事务）画上画；就笃是太妃们的“御笔”，即可赏人了。有一个太监从这些被撕下来的大批团扇面中，拿了一个带出宫去，恰被琉璃厂的古玩商看到，就按废纸的价格，把宫里撕掉的内扇面全部买去。原来这些扇面，都是孟覜、倪元潞、仇英、唐寅等历代名画家的作品，使得古玩商大大地发了一笔财。
三、建福宫大火
建福宫一带包括静怡轩、延寿阁、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池、积翠亭、广生楼、凝辉楼、香云亭等，都位千故宫东路的东北角上。这些楼阁建筑都非常宏伟壮丽，里边除供有金佛、金塔，各种金质法器和藏文经版以外，还有清代九个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历代名人字画、古铜、古资等稀世珍宝。另外，在溥仪结婚前，为了修饰储秀、长寿两宫，把这两宫的珍玩也移过来不少。溥仪结婚时所收的全部礼品，也都储藏在这里。因此，里边的奇珍异宝堆积成山，是清宫存放珍宝最多的地方。
因为当时的内务府非常腐败，常与太监互相勾结，盗卖里边的古物，这次火灾，很可能是宫内太监监守自盗，为了消灭证据而故意纵火的。…………据我所知，这些珍宝虽有账沥可稽，但从来没有查点过一次，自我进宫伴读时起，就常听说太监们有小偷小摸的行为，只是还没有听说有大批丢失的情况。一九二一年以后，溥仪、溥杰和我有时把宫内收藏的珍本古籍和历代名人的书画偷运出宫，开始我们还自以为做得十分严密，其实太监与护军们早就知道了。那时，太妃们也常把珍贵物品交给心腹太监运出去变卖，或者偷回娘家去；当时北京的各个古玩铺，就不时发现宫内的古物。因此，这就影响到太监们的偷盗之风越来越严重。据我所知，从一九二二年以后，寿皇殿丢失了金钟两个，据说有百余斤之重，还有古铜陈设数十件；宁寿宫丢失金器、古铜、玉器数十件；蜇华宫荣惠太妃丢失了一万元。在这次失火之前，有几次还被护军所搜获。
在建福宫起火的前些天，庄士敦还向溥仪建议，把清朝历代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取出拍照。当时溥仪正苦于无所消遣，听此建议当然很高兴，于是庄士敦就和一家美国照相馆接洽，每天下午由一个美国摄影师到宫里拍照。这些画像都储藏在建福宫里，拍摄时就叫太监到建福宫去取，每天大约拍摄十来张。我记得有康熙、雍正、乾隆、同治的画像，还有康熙的射虎图、乾隆的行猎图等。其中尤以万国来朝图画得最为细密逼真，有许多穿着不同的外国人。行乐图中，有许多都是意大利画家郎世宁的手笔。
溥仪经常让太监到各宫去取古物来玩赏，太监们见了早就有些心虚；现在又拍摄这些画像，太监们有时竟取不来了。大概是那些监守自盗的太监眼看自己就要暴露，就不得不用火来消踪灭迹了。
这次大火，共烧毁房屋三四百间，损失的物品，除延寿阁里收藏的全部古物都被烧毁外，记得起来的还有：广生楼的全部藏文大藏经，吉云楼、凝辉楼的数千件大小金佛与金质法器等。据说，其中最宝贵的是金亭四座，都是钻石顶、景泰蓝座；还有敬慎斋所藏的明景泰年间（明代宗，公元一四五0年至一四五七年）刻制的大藏经版数千块。中正殿雍正时制作的大金塔一座、全藏真经一部和历代名人书画等等，也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五、清宫的最后一年
郑孝胥仍不甘心失败，他又向溥仪建议，要把文渊阁所藏的《四库全书》运往上海，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向国内外销售，可以获得一笔厚利，作为宫内经费。由于他与商务印书馆关系很密切，自然他也可以发一笔大财。不料，北洋政府得知了这个消息，首先是国会议员李燮阳等十余人致函内务部，请速制止清官盗运古物。接着，总统府与国务院也致函内务府，禁止把《四库全书》运沪影印。同时，外边还盛传北洋政府对清室私运古物事巳严加注意，拟派冯玉祥、李石曾等草拟保护清室古物的办法。在各方面的压力下，郑的这个计划又以失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