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与玛丽的初见

  
一八一四年六月，玛丽·葛德文走进了雪莱的人生，使他的人生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他突然承认，自己与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聪慧的女儿之间的友谊瞬间变成了无法抗拒的感情，了解到他此前五个月的经历和他对霍格所描述的心理状态，这就毫不奇怪了。玛丽此时还有三个月才满十七岁，有闭月羞花之容貌。与哈丽雅特一样，玛丽的秀发极具魅力，这似乎吸引了雪莱，就仿佛是她本人的精神在她宽阔、洁白的额头上光芒四射一般。简·克莱尔蒙特后来曾描述过，称这就好像是一种精神存在一般：“玛丽的秀发是亚麻色的，像阳光那样光鲜靓丽，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又像秋天的植被一样美丽；/她的秀发披散在她的脸庞四周，悬垂在她的香肩上，像薄纱制成的波浪卷，令人赏心悦目，就仿佛轻风将它编织成金色的纱网……这一头秀发令人神摇目夺，我见犹怜……”［83］简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她的崇拜者，比她小几个月。从一开始，这段友谊就体现出三角恋爱的特点。
雪莱前往斯金纳街与葛德文交谈，一同用餐，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遗产抵押贷款的谈判事宜，在交谈的间隙，葛德文的两个女儿似乎很自然地帮着安慰他，逗他开心。雪莱还提出要教简意大利语，玛丽则扮演着护花使者的角色。某种炼金术的力量正在发酵，葛德文夫妇却都没有起疑心。雪莱与这两位女孩喜欢在下午到伦敦周围远足，在六月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他们最喜欢的去处是圣潘克拉斯老教堂墓地，这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长眠之处。玛丽、简和雪莱坐在墓地，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尚不知道他们聊天的话题，但除了女权、自由恋爱、无神论、政治与社会方面的暴政、激进人士的社区之外，还会有其他话题吗？我们也不知道，雪莱感受到玛丽与她父亲之间与众不同的亲密关系之后，会怎样看待这种需要解放的专横父权，但是他在一封信件中暗示了这一点。他曾经将一本《麦布女王》寄给玛丽，并在插页中写了一句玩笑话，但玛丽却在里面偷偷写道：“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在心中对此发了誓。这份礼物十分神圣。”
六月中旬，雪莱租住在“舰队街的一间旅馆”的客房。六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他每天在斯金纳街用餐。在这几天，两人的友谊升华为两情相悦。
雪莱无疑已完全为威廉·葛德文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儿所倾倒： 心中的激情、兄妹般的亲情、精神上的认同都纷至沓来。经过爱丁堡和布拉克内尔数个月的煎熬，经过令他不满的父亲的唠叨和令他失望的继承权之争，此刻仿佛使他重新焕发了青春，这是他难以割舍的第二次机会。玛丽年方十六，稚嫩的她产生了巨大的性魅力，况且葛德文式的抚养，还使她产生了早熟的知性气质。她既幼稚又成熟，心灵和肉体都有无穷的魅力，洋溢着青春和智慧的气息，相对于雪莱与哈丽雅特之间令人沮丧、毫无希望、错综复杂的婚姻关系，更令他如痴如醉。他就仿佛从阴霾中逃到了阳光下，只是偶尔有些犹豫与担忧。爱情是自由的，许诺永远只爱一个女人是荒谬的。
六月中旬，雪莱写了一首痛苦的小诗，诗中对自我展开了戏剧化描写，该诗题为《致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葛德文》，并悄悄将其塞在了斯金纳街书店的柜台下面，这明显说明哈丽雅特与玛丽给他提供了不同的人生机缘——
但能独坐，克制我灵魂的怒火，
愤怒，也只能是折磨它自我；
但能诅咒如同牢笼枷锁的生活，
被囚禁的悲伤敢怒而不敢诉说，
在许许多多双无意留心的眼前
隐藏起令人厌恶的痛苦和辛酸……
这样度过的年月将会得到报酬，
就像你，亲爱的，给我以报偿，
当无人在我近旁： 为了那一瞬，
哦，我从那痛苦的折磨中苏醒。
你平和而充满怜悯的甜美语音
落在我的心上，就仿佛是甘露
浇洒在垂危的花朵，你的芳唇
曾战栗着和我相吻，你的黑眼珠
把柔美的信念射入我的脑海中
祛除尽了我脑海中痛苦的噩梦。［84］
在玛丽看来，这段感情似乎同样来得突然、难以抵挡，只不过顺序不同。她此前已从她姊妹范妮和简那里听说过雪莱不少胆大妄为的举动，尤其是从简那里。在玛丽的整个教育过程中，雪莱是她崇拜的对象： 他是诗人、知识分子、激进分子，也是活动家。但是，她发现两人刚见面不久，雪莱就将炙热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也发现他虽多情但又深受其煎熬，他柔情似水，但又令人恐惧，这种感受直抵她的内心深处。她在孩提时代在葛德文家中享受着安全感，并由他父亲强烈的情感要求所主导，此时这种安全感被雪莱焦躁不安的追求撕裂开，就连书店后侧传来的快速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突然传来的低声呼唤——“玛丽！”都撕扯着这种安全感。他直截了当地以强烈的感情与她交谈，这在她看来十分新鲜，但她立即认识到这就是爱情。玛丽十分单纯，后来证明这是她的特点。她很快发现，在圣潘克拉斯老教堂墓地，就在母亲墓前，令她无法抵挡的时刻到来了，之后她单纯、明确地对雪莱表白了心迹，并将灵魂和肉体都献给了他，然后几乎镇定地等待着结果。葛德文后来暗示称，雪莱当场就在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墓前“诱奸了”他女儿。玛丽在后来写的一部小说《福克纳》（1837）中，上演了一场在墓地的真情表白。书中的女孩先表白了心迹，然后男方的反应是在女孩怀中哭泣。雪莱在1814年10月的一封信中，强调“没有词语”能够描述玛丽向他表白时的“情形”。［85］此时是六月二十六日（星期日），他们俩手挽着手散步。在他们身旁同行的是简，她有一点困惑，也有一点嫉妒，此前她一直在远处的一个墓穴旁耐心地等待着他们。
玛丽在她收到的那本《麦布女王》中写道：“这本书对我来说具有神圣的意义，其他人都不会看透这一点，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但是，我要写什么呢？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对作者的深情，而且我和他分开了。这是我最亲爱的人，也是我唯一爱的人，爱情使我们都向对方承诺，哪怕我可能无法和你偕老，我也永远不会嫁作他人妇。”［86］这番话近乎发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