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

他会用护丽洗涤剂来洗袜子。削土豆皮、清洗奶酪刨丝器、擦洗煳了底的炖锅、跪着擦地板，这些能让别的男人发狂的活儿，他干起来一点都不算个事。他从来没觉得对他这样一个曾经修正过一些植物形态学基础概念的人，做家务有失体面、不合适。在我父亲看来，什么活儿都愿意干意味着天性上的无趣。老爸是稍微被宠坏了，作为一个身处欧洲的美国人，他日子过得舒服得简直不像话。在过欧式生活这方面，没有一个欧洲人能比他更成功。后希特勒时代的欧洲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硕果仅存的一些传统特权也正在消散中。在还有女仆的日子里，厨房的境况凄凉不堪。等到女主人得自己做家务了，厨房里已经安上了现代美式或西德的各种便利设施。不过特拉亨伯格家一直都是有一个女仆的。知识分子不擦地板。但舅舅不介意洗衣、熨衣、缝纽扣、擦锅底。他还把自己的实验室也保持得干干净净。老爸说：“别看他面子上这样那样的，其实就是个老太太。”错。换了舅舅准会这么说：“我并不比你们更优秀。”他会不厌其烦地宣扬平等。在我看来，他做得都有点过了。这种态度，照一个巴黎朋友的说法，多少有点礼貌过头。
我把事实以我当时对他们的了解过了一遍：一个美丽的女人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了一个世界闻名的植物学家。他或许觉得这会满足自己的需要。不，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考虑着她能利用他来做什么。我想象自己又回到了波拿巴大街，跟科耶夫一起来解决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选择他，是因为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推理者。贝恩是个想找老婆的植物学家，而他找到了一个正想要这样一个植物学家来充当男主人款待各界名流的老婆——一个与房子相配的丈夫。他的动机是向往。如此的向往！你不能指望具有如此深度的向往能拥有，或能找到明确的目标。对于玛蒂尔达来说，她是有着相当清晰的目标的。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她得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他想要努力去得到。
我要做的事就该由我去做：我要帮助亲爱的舅舅来保卫他自己。我不觉得莱亚萌一家想要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只是他们不大可能会尊重他的魔法，或者会有为了他的天赋而去维护他的概念。这其中有许多东西处于危险之中。我不能再一遍遍地重提了。比如：在南极的伯德少将所揭示的人性枯竭的诅咒；拉金提到过的人类身上爱的沉眠；把沉迷性爱当作济世灵方的追求；把灵魂当成唯一值得经营的项目；还有我个人对存在主义的拒绝，我就是因为存在主义才离开法国移居美国的，才会在分析动机时如此严苛。这些都是我想指的东西。
“不过让我们来看一下切特尼克。”他说，“他的年薪只有七万，怎么能在市中心这儿拥有一套四居室的大公寓，自己开一辆梅赛德斯，老婆开一辆奔驰呢？他怎么能在佛罗里达还买得起另一套房？谁给了他免费的夏威夷度假，还有其他那些美丽的外快？”
“不是你父亲吗？”
“不是，父亲收买切特尼克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律师，甚至连党的区代表都不是，还在挨家挨户地按门铃，请人家给他投票呢。他买下他来，把他放在板凳席上。你还需要知道的是，有些家伙来到法院大楼，然后坐着电梯上上下下。这些诱惑者知道州法官们的时间表，就等着机会跟他们私下里说上几句。房间里有可能会装了窃听器，所以他们会跑到电梯里进行游说。这些家伙都带着特别的好处，像是数目很大的无息贷款，这样的贷款永远也不用还。对于谁有贪腐的潜质，他们有着异乎寻常的嗅觉。”
“你说的是那些行贿的人？”
“才不是呢。这些是可靠的、有影响力的党派人士。他们往往都是知名律师行的高级合伙人。他们计划着要把重要的案子拿给他们最喜欢的法官去审，就这么回事。一场电梯中一对一的短暂邂逅，交易就谈成了。”
“原来是这样运作的啊！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个。”
“他没有把整个一生耗在跟父母的斗争之中。我遇到过八十岁的人还在为父母当年调教他们上厕所习惯的事而愤愤不平，或者为他们的老爸不带他们去看球赛而记恨。想想，这是多么幼稚的人生啊！如此地跟爸爸和妈妈束缚在一起。一辈子都惦记着拉屎拉尿的事！但凡有点自尊的人是不会屈从的。如果能跟自己的父母相安无事，那就好；要是不能，那就叫他们滚他娘的蛋。你到了二十岁就该走自己的路了，至少的。我这人就是个典型，到了五十岁还在追着自己的父亲，恨啊，爱啊，乞求他把那挥霍掉的岁月再找回来。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尝试过一打胡乱挥霍的事业了，每一项都比前一项更耸人听闻。贝恩干得比我好。他没有想东想西就从更高的层面上走了出来。他天生就是一个爱沉思的人。”
“你也看出来了！”
“当然啦，我一直都知道。他也许是真的爱父母，但他脑子里从来都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按着爸妈的心意献给他们。与此同时又在心里咒骂着他们，像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在干的那样。哪怕遇到的是邪恶的大狗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一段悲催的狗仔岁月。贝恩没有，他从更高的层面上走了出来，没有左顾右盼，仿佛是从五十层楼的窗子里走出来一样，而且他还一点都没有受过伤。谈论植物的美拯救了他——植物生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