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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最好玩的部分。 一次业余爱好者的无动机谋杀被职业罪犯修改,修正了失误,却导致谋杀的性质变成了精心策划的。 中间夹有: 一段有意思的童年经历——孩子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游戏,但引导者却沉浸其中信以为真。 一段由对话变为游戏形式的文论。
他抽着一个用刺柏做的小烟斗,让自己的思想自由驰骋。他想道: “老太太头顶上有一小片白云,她在指给我看时说:雨,但今天还不会下……那个老太太,我把她的包扛在自己的肩上(他心血来潮,在四天时间里步行穿越亚平宁山脉,从博洛尼亚走到佛罗伦萨,在科维利亚约过夜),在山坡上面吻抱了她……这就是科维利亚约的本堂神父所说的一件好事。我也会掐住她的脖子,用一只不会颤抖的手掐,当我的手指碰到这种布满皱纹的讨厌皮肤时……啊!她抚摸着我上装的领子,抹去上面的灰尘!并说道:我的孩子!亲爱的!在那棵大栗树的树荫下,我没有吸烟,躺在青苔上面,我当时还在出汗,怎么会有那种极度的欢乐?我感到我胸怀相当宽广,可以拥抱整个人类,也许可以把整个人类掐死……人生是多么微不足道!只要有小显身手的机会,我就会机灵地去冒生命危险……但我还是不能成为登山运动员或飞行员……那个深居简出的尤利乌斯会建议我做什么呢?让他这个不知趣的家伙见鬼去吧!有个哥哥,我本来应该感到高兴。 “可怜的尤利乌斯!写书的人这么多,读书的人却这么少!事实是: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如果由我来看,正如那个人说的那样。这将以灾难结束,某种巨大的灾难,骇人听闻!人们将把印刷品扔到海里。如果最好的不同最差的一起被扔到海底,那将是奇迹。 “但是,感到好奇是想知道,老太太会怎么说,如果我开始掐……可以想象,如果这样会发生什么,但总是会有一小段时间,意外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总是不会完全像人们以为的那样发生……促使我们行动的正是这个……人们做得这样少……‘让能够存在的一切存在!’我是这样来理解创世的……爱可能存在的东西……如果我是国家,我就让人把我囚禁起来。 “那个加斯帕尔·弗拉芒先生的信件不是非常吸引人,我在博洛尼亚邮局的存局候领窗口是当做自己的信件领来的。没有一封值得退还给他。 “天啊!有些人的手提箱,别人希望搜查,可惜这种人很少遇到!用某种话、某种行为就能使其反应奇特的那种人十分罕见……一群美妙的木偶,只是提线过于明显,毫无疑问!同你在街上交错而过的只是些无能之辈和自命不凡的草包。拉弗卡迪奥,我问你,把那种闹剧看得过于认真,是否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做的事?来吧!咱们卷起铺盖逃走。是时候了!逃到一个新的世界。咱们离开欧洲,把我们赤裸的脚后跟印在土地上……如果在婆罗洲的森林深处,还生活着一个智力迟钝的直立猿人,我们就会立刻到那里去推测一种可能存在的人类的能力…… “我很想见到普罗托斯。也许他已出海,前往美洲。他认为自己只欣赏芝加哥的蛮族……那些狼,不大有肉感,不对我的胃口:我的本性像猫。咱们别谈这个。 “科维利亚约的本堂神父十分宽厚,不想使同他谈话的孩子过于堕落。他肯定不会这样。他肯定不会这样。我很想让他做我的朋友,当然不是本堂神父!而是那孩子……他向我抬起的眼睛有多美!它们不安地寻找着我的目光,就像我的目光寻找着他的目光那样,但我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比我小五岁不到。是的,十四至十六岁,不会超过……我在这个年龄时是怎样的?一个贪心十足的小伙子,我今天很想遇到这样的小伙子,我觉得我会非常喜欢这样的人……费比感到自己喜欢我,在开始时觉得尴尬。他向我母亲承认了这点,这样做很对:这样,他心里感到更加轻松。但是,他的自制力使我感到十分厌烦!……后来,在奥雷斯的帐篷里,我把这事对他说了,我们都哈哈大笑……我很想在今天见到他。真遗憾,他死了。咱们别谈这个。 “真的,我是想惹得本堂神父讨厌。我在想,我能对他说些什么不愉快的话,但我想到的却都是令人高兴的话……要我显得不迷人,真难!然而,我不能像卡萝拉对我建议的那样,把脸变得像核桃壳那样,也不能吃大蒜……啊!咱们别再去想这可怜的姑娘,好吗?我最为寻常的乐趣,是从她那里得到的……哦!这奇怪的老头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时,从过道的拉门中,阿梅代·弗勒里苏瓦尔走了进来。 在到达弗罗西诺内车站之前,弗勒里苏瓦尔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火车停在这个车站时,一个意大利中年男子走进这个车厢,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看,弗勒里苏瓦尔见了赶紧逃走。 在隔壁车厢里,拉弗卡迪奥这个年轻人的优雅吸引了他。 “啊!可爱的小伙子!几乎还是个孩子。”他想道,“也许是在度假。他的穿着多好!他目光单纯。消除了我的怀疑,那将会多么松快!如果他会法语,我很高兴和他说话……” 他在拉弗卡迪奥对面坐了下来,坐在车门旁的一个角落里。拉弗卡迪奥把他的海狸皮帽拉了上去,开始用忧郁的眼睛看着他,但从表面上看,这目光显出冷淡的样子。 “在这个丑鬼和我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他想道,“他好像自以为机灵。他干吗要这样对我微笑?他以为我会吻抱他!有些女人还会去抚摸老头……他要是知道我能流利地阅读手写的或印刷的文字,能反面朝外读或透过书页读它的反面,能在镜子里读或在吸墨水纸上读……三个月的学习和两年的实习。这是为了对艺术的爱。卡迪奥,我的孩子,问题提了出来:钩破这种命运。但从哪里钩起?……啊!我来请他吃口香糖。不管他要不要,咱们都能看出说的是哪种语言。” “Grazio!(谢谢!)Grazio!”弗勒里苏瓦尔在谢绝时说道。 “对这个差生真没办法。咱们睡吧!”拉弗卡迪奥心里想道,并把他的海狸皮帽拉到眼睛上。他竭力想做一个梦,回忆他的少年时代。 引自第180页 #A
他回忆起在别人叫他卡迪奥的时候,在喀尔巴阡山脉的那个偏僻的城堡里,他母亲和他有两个夏天住在那里,意大利人巴尔迪和弗拉基米尔·别尔科夫斯基亲王陪伴着他们。他的房间在一条走廊的尽头。这是他第一年和母亲分开住……他房门的铜把手形状为狮头,用一枚大钉子固定……啊!他的那些感觉的回忆是多么确切……一天夜里,他从沉睡中被叫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却看到弗拉基米尔舅舅站在他的床头,他觉得舅舅比平时更为高大,就像在噩梦里看到的那样。舅舅身穿红棕色的皮里长袍,小胡子垂了下来,头戴一顶奇特的睡帽,犹如波斯人的帽子,使他变得奇长无比。他把手里拿着的有遮光装置的提灯放在床边的桌上,在卡迪奥的怀表旁边,把弹子袋稍稍推了一下。卡迪奥首先想到的是他母亲死了或病了。他想询问别尔科夫斯基,但亲王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并做手势叫他起来。孩子急忙穿上他在洗完澡后穿的便袍,便袍是他舅舅从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拿来递给他的。在做这些事时,他舅舅眉毛紧皱,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但是,卡迪奥对弗拉基十分信任,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穿上拖鞋,跟着舅舅走,对舅舅的举止感到十分惊讶,但跟往常一样,想要乐一乐。 他们走到走廊里。弗拉基米尔神情严肃、神秘兮兮地往前走,把提灯远远地拿在自己前面。他们仿佛在举行一种仪式,或是在跟随仪式的行列行进。卡迪奥有点踉踉跄跄,因为他还沉浸在梦幻之中,但是,好奇很快就使他的脑子清醒过来。在他母亲的房门前,两个人都停留片刻,竖起耳朵听着:没有一点声音,屋子里的人都睡着了。走到楼梯平台时,他们听到一个仆人的打鼾声,仆人房间的门开在顶楼旁边。他们开始下楼。弗拉基轻轻地把脚踩在梯级上。一听到咯啦声,他就回过头来,显出十分生气的样子,卡迪奥见了差点要笑出声来。他特别指出一个梯级,让卡迪奥跨过去,脸上一本正经,仿佛有危险一样。卡迪奥不想破坏自己的乐趣,所以没有去考虑这样小心谨慎是否必要,也没有去想他们做的事是否必要。他喜欢玩耍,就倚在栏杆上一滑,跨过了这个梯级……他被弗拉基逗得出奇的高兴,只要跟着弗拉基,他连火也可以一跨而过。 到达底楼后,他们都在最后第二个梯级上坐下来喘一口气。弗拉基点了点头,用鼻子轻轻地叹息一声,仿佛在说:啊!我们侥幸地脱险了。他们又站起来走了。在客厅的门前,是多么的谨慎!提灯现在由卡迪奥来拿,照得客厅样子奇特,孩子差一点认不出来。在他看来,客厅显得硕大无比,暗淡的月光从微微开启的百叶窗中悄悄进入室内,一切都沉浸在超自然的宁静之中。这仿佛是一个池塘,人们将秘密地把罩形网撒在其中。他现在认出来了,每个东西都放在各自的地方,但他第一次体会到它的奇特。 弗拉基走到钢琴前面,把盖子稍稍打开,用手指摸了摸几个琴键,琴键作了低声的回答。突然,盖子落了下来,发出很响的声音(想到此事,拉弗卡迪奥现在还会吓一跳)。弗拉基急忙冲向提灯,把它熄灭,然后倒在一把扶手椅上,卡迪奥则钻到一张桌子下面。他们俩长时间地呆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悄悄地听着……但是,毫无动静,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远处,一条狗对着月亮乱叫。于是,弗拉基慢慢地把灯点亮。 在餐厅里,他转动餐具橱的钥匙时是什么模样!孩子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游戏,但舅舅看来是信以为真。他用鼻子闻了闻,仿佛是为了闻出哪里的味道最好,拿了一瓶托考依白葡萄酒,倒了两小杯,把饼干浸在里面吃。他建议碰杯,但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玻璃杯发出难以觉察的响声……夜宵吃完后,弗拉基把东西都收拾好,他和卡迪奥一起在配膳室的小木桶里洗杯子,并把,并把杯子擦干,把酒瓶的瓶塞塞好,把饼干盒盖好,小心翼翼地把饼干屑揩掉,朝橱里看了最后一眼,看到东西都放在原来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弗拉基把卡迪奥一直送到房间,离开时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卡迪奥继续睡他没有睡完的觉。到第二天他会想,这一切他是否是在梦中见到的。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奇特的游戏!对此,尤利乌斯会怎样想呢? 拉弗卡迪奥虽说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他睡不着。 “那个矮老头,我觉得他在那里,他以为我睡着了。如果我微微睁开眼睛,我就会看到他在看着我。普罗托斯认为,装出睡着的样子,同时却全神贯注,特别不容易做到。他能从眼皮的微微颤动中看出是在假睡……我现在正克制住这种颤动。普罗托斯本人见了也会上当。” 引自第180页 A#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它最后的光辉已经变得暗淡,但弗勒里苏瓦尔却在激动地观赏。突然,在车厢的拱顶上,分枝吊灯亮了起来。在这光线柔和的黄昏,灯光显得过于强烈。由于怕灯光妨害他邻座的睡眠,弗勒里苏瓦尔转动了开关,但没有使灯光完全熄灭,而是把中央分枝吊灯的电流切断,却接通了蓝色夜明灯的电流。按照弗勒里苏瓦尔的意愿,这只蓝色灯泡也发出过多的光线。他又把开关转了一下,夜明灯熄灭了,但两盏枝形壁灯立刻亮了起来,比中央的灯妨害更大。再转一下,夜明灯又亮了:他不再转动。 “他是否立刻停止玩弄灯光?”拉弗卡迪奥不耐烦地想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不!我不会睁开眼睛。)他站着……他是否被我的手提箱吸引住了?好!他看到手提箱开着。由于不久后就丢了钥匙,在米兰让人在箱子里装上一把复杂的锁是对的,但到博洛尼亚后却要把锁撬开!挂锁至少可以更换……天主在罚我: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啊!咱们还是来瞧瞧。” 弗勒里苏瓦尔没有去注意拉弗卡迪奥的手提箱,而是忙于摆弄他新买的活硬领。他脱掉了上衣,以便更容易扣好硬领的纽扣,但上了浆的平纹细布硬得像纸板一样,他用足力气也无法让它听凭摆布。 “他样子不高兴。”拉弗卡迪奥心里想道,“他大概患有肛瘘,或是某种见不得人的毛病。我来帮助他!他一个人不能做到……” 能做到!硬领的纽扣终于扣上。于是,弗勒里苏瓦尔在坐垫上把放在他帽子、上衣和链扣旁边的领带拿了起来,走到车门旁边,像那喀索斯对着水面一样,对着玻璃去照,力图把自己的影像和外面的景色区分开来。 “他看得不够清楚。” 拉弗卡迪奥又把电灯开亮。这时,火车正沿着一个斜坡行驶,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每个车厢的灯光投射在斜坡上,形成一系列发亮的方块,在铁路旁跳跃,并因地面上的每个起伏而依次变形。在其中一个方块的中央,可以看到弗勒里苏瓦尔滑稽可笑的影子在跳动,其他的方块里都没有人影。 “这谁会看到?”拉弗卡迪奥想道,“这双保险门扣就在我的手旁边,就在我的手下面,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打开。这扇门突然打开,就会使他往前倒,只要轻轻一推就行了,他会倒在黑夜之中,就像一大块肉那样,别人甚至听不到一声叫喊……明天就去安的列斯群岛……这谁会知道?” 领带戴好,系上海员小领结。现在,弗勒里苏瓦尔已重新拿起一个链扣,戴在右手的袖口上。他一面戴,一面仔细看他刚才坐的位子上方的一张照片(装饰车厢的四张照片中的一张),照片上是海边的一座宫殿。 “无动机谋杀,”拉弗卡迪奥继续想道,“这对警察局来说是多么棘手!总之,在这个该死的斜坡上,隔壁车厢的任何人都会发现车门开了,并看到人影倒了下来。至少过道上的窗帘都已拉上……我感兴趣的不是发生的事,而是我自己。有人认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干,但事到临头却退缩了……在想象和事实之间,…在想象和事实之间,距离有多大!……既不能再干一次,也不能失败。啊!要是能预见所有的风险,这游戏就毫无意思!……对一个事实的想象,以及……瞧!斜坡到此为止。我觉得,我们上了一座桥,是一条河……” 现在玻璃里一片漆黑,上面的影像显得更加清楚,弗勒里苏瓦尔俯着身子,以便把他的领带拉直。 “这双保险门扣就在我的手下面,而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遥远的前方。玩吧,没问题!这比想象的还要容易。如果我数到十二,慢慢地数,还看不到农村里的灯光,这个差生就得救了。我开始数:一、二、三、四(要慢!要慢!)、五、六、七、八、九……十,一个灯火……” 弗勒里苏瓦尔一声也没有叫出来。他被拉弗卡迪奥推了一下,看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深渊,他为了不掉下去,就用左手一把抓住光滑的门框,这时他已将身体转过来一半,把右手往后一伸,伸到拉弗卡迪奥的头顶上,把他正要戴上的第二个链扣扔出,链扣滚到车厢另一端的座位下面。 拉弗卡迪奥感到颈背被他放下的手用力抓了一下,就低下头,又推了一下,推得比第一次更不耐烦。他觉得指甲在他硬领上划了一下。弗勒里苏瓦尔能抓到的只有海狸皮帽,他绝望地抓住帽子,掉了下去。 “现在,要冷静。”拉弗卡迪奥想道,“咱们别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壁会听到的。” 他逆着风,用力把车门往自己这边拉,轻轻地把门关上。 “他给我留下了他那顶难看的扁平草帽,只要再有一点时间,我就会一脚把它踢给他,但他拿了我的帽子,也就够了。我已把帽子上我姓名的开头字母给弄掉了,这样小心谨慎没错……但是,帽子上还有店主的商标,不会每天有人去那家店订购海狸皮帽……玩好了,活该……他们会以为是意外事故……不,既然我把车门关好了……让火车停下来?好了,好了,卡迪奥,不要画蛇添足:一切都像你希望的那样。 “证明是,我能完全控制自己:我首先平静地观看那老头刚才欣赏的照片上是什么……米拉马尔!去那个地方玩,没有任何兴趣……这里空气不流通。” 他打开了窗子。 “这畜生抓伤了我。我伤口在流血……他抓得我很疼。要用水在上面擦一下。厕所在过道的尽头,在左边。咱们再拿一块手帕。” 他把放在他上面网架上的手提箱拿了下来,在他刚才坐过的座位的软垫上打开箱子。 “如果我在过道里和一个人交错而过:要镇静……不,我的心不跳了。干吧!……啊!他的上衣,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穿在我的上衣里面。口袋里的纸:咱们在剩下的旅程中再来看。” 这是件破旧的短上衣,甘草色,是薄呢做的,料子毛糙、粗俗,拉弗卡迪奥有点不大喜欢,就把它挂在狭窄的厕所里的一个衣钩上,并关上门。然后,他朝盥洗盆俯下身子,开始照着镜子仔细察看。 他的脖子上有两个地方被抓出难看的伤痕。一条细细的红色伤痕,起点为颈背后面,转向左边,在耳朵上方消失,另一条较短,是不折不扣的皮肤擦伤,在第一条伤痕上面,相距两厘米,它往上直达耳朵,耳垂垂上也有点擦伤。伤痕在出血,但并不像他担心的那样严重。相反,他开始时不感到疼痛,现在却疼得相当厉害。他在盥洗盆里把手帕浸湿,把血止住,然后把手帕洗干净。 “活硬领上有血迹,没关系,”他在整理衣服时想道,“一切正常。” 他正要出去,机车的汽笛响了,一道光线在厕所的毛玻璃窗后出现。到了卡普阿。这个车站离事故发生地非常近,在这个车站下车,在黑夜里奔跑,取回他的海狸皮帽……这个想法突然出现,令人着迷。他丢失了他那顶帽子,十分后悔:帽子柔软、轻巧、光滑、温暖、鲜亮,又揉不皱,有一种藏而不露的优雅。然而,他从不完全听从自己的欲望,也不喜欢让步,即使是对他自己。但是,他特别讨厌优柔寡断,多年来一直随身带着西洋双六棋的骰子,把它当做护身符,那是以前巴尔迪给他的。这骰子他总是随身带着,这时放在他背心的小口袋里: “要是我掷到六点,”他拿出骰子时想道,“我就下车!”他掷到五点。 “我还是下车。快!灾民的短上衣……现在,我的手提箱……” 他跑到自己的车厢。 啊!在奇怪的事实面前,感叹看来毫无用处!发生的事越是出人意外,我的故事就越是简单。这事我就说得直截了当:拉弗卡迪奥回到车厢去取他的手提箱时,手提箱不见了。 他先是以为自己走错了车厢,就回到过道之中……不对……不对……他刚才是在这儿。这是米拉马尔的照片……但又怎样呢?……他跳到窗前,以为自己在做梦:火车站的站台上,在离他的车厢不远的地方,他的手提箱正静静地远去,由一个用碎步走路的高大男子拿着。 拉弗卡迪奥想要冲过去。他伸手想去打开车门,却使甘草色短上衣掉到他的脚旁。 “见鬼!见鬼!我差一点上钩了……那个恶作剧的家伙要是以为我会去追他,他还是走得太快了一点。难道给他看到了?……” 这时,由于他俯身看着,一滴血沿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手提箱算它倒霉!骰子说得很清楚:我不应该在这里下车。” 他关上车门,坐了下来。 “手提箱里没有身份证件,我的内衣上也没有标记,我会有什么危险?……没有关系:我 尽快开始行动,这样也许不大有趣,但肯定要明智得多。” 这时,火车又启动了。 “我惋惜的倒不是手提箱……而是我的海狸皮帽,我真想把它找回来。咱们别再去想它了。” 他又把小烟斗装满、点燃,然后把手伸到那件短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把阿尼卡的一封信、库克旅行社的一个火车本票和一只淡黄纸的信封都拿了出来,并打开信封。 “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正人君子不感兴趣。” 他把这些钞票又放进信封,把信封放进短上衣的口袋。 过了一会儿,他翻开库克旅行社的火车本票,顿得感到头晕目眩。第一张纸上写着尤利乌斯·德·巴拉利乌尔的姓名。 “我难道疯了?”他想道,“同尤利乌斯有什么关系?……钞票是偷的?……不,不可能。钞票肯定是借的。见鬼!见鬼!我也许把事情搞糟了:这两个老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密切……” 然后,他因疑虑而感到害怕,打开了阿尼卡的信。事情显得太离奇了。事情显得太离奇了。他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也许他弄不清楚尤利乌斯和这个老头有什么亲戚关系或友好关系,但他至少弄清了一点:尤利乌斯在罗马。他立刻作出决定:他迫切希望见到自己的哥哥,并想清楚地看到这个案件引起的反响,他的思想既平静又合乎逻辑: “一言为定!今晚我在那不勒斯过夜。我去赎回箱子,明天乘第一班火车回罗马。这样做肯定很不明智,但也许会增添一点乐趣。” 在那不勒斯,拉弗卡迪奥下榻于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旅馆。他设法搞了个手提箱随身拿着,因为没有行李的旅客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他也尽可能不要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然后,他急忙去购买他缺少的那些梳洗用品,还买了一顶帽子,以替代弗勒里苏瓦尔留给他的那顶难看的扁平草帽(另外,那顶草帽戴在他头上也太小)。他还想买一把手枪,但商店都已关门,只好等到第二天再买。 他打算在第二天乘的那班火车大清早就启程,到达罗马是吃午饭的时候…… 他想等报上刊登“凶杀”的消息之后再去找尤利乌斯。凶杀!这个词使他感到特别奇怪,把凶手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一点也不恰当的。他更喜欢冒险家这个词,因为该词同他的海狸皮帽一样迎合人意,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帽边翻上去。 晨报还没有谈到这次冒险。他焦急地等待着晚报的出售,因为他急于见到尤利乌斯,急于看到这场游戏开始,他犹如捉迷藏的孩子,虽然不愿意被人捉住,至少希望有人在捉他,在等待时他会感到无聊。这是他尚未体验过的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在街上同他摩肩接踵的人们,在他看来特别平庸、讨厌和丑陋。 夜晚来临时,他从科尔索街上的一个报贩那里买了一份《晚邮报》,然后走进一家餐厅,但出于一种挑战,仿佛是为了增强他的欲望,他首先迫使自己吃晚饭,把折起来的报纸放在一边,然后走出餐厅,再次走到科尔索街上,在一家商店橱窗的亮光下打开报纸,并在第二页上看到一条社会新闻的标题: 凶杀,自杀……还是意外事故 然后,他看了这条消息,我翻译如下: 在那不勒斯火车站,铁路公司的职员在来自罗马的列车的一个一等车厢里的行李网架上捡到一件深色男上衣。在这件短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有一只打开的黄色信封,里面放着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但没有能说明上衣主人身份的任何证件。如果是凶杀,那就很难解释这样一笔巨款留在被害人衣服里的原因。这看来至少说明,凶杀的动机不会是抢劫。 在车厢里没有发现搏斗的任何痕迹,但在一个座位下面发现了一个链扣,上面有两个扣子,镀金的小银链把扣子连结起来,扣子用一种半透明的石英琢磨而成,这种石英的名称是:发光云翳玛瑙,珠宝商称之为月亮宝石。 搜查正在铁道沿线积极进行。 拉弗卡迪奥把报纸揉皱。 “什么!现在是卡萝拉的链扣!这个老头是个焦点。” 他翻了一页,看到最新消息: 最新消息 铁路沿线发现一具尸体 拉弗卡迪奥没有再看下去,就直奔大饭店。 他把自己的名片放进信封,名片上,在他的姓名下面,写了下面这句话: 拉弗卡迪奥·卢基 来了解一下,尤利乌斯·德·巴拉利乌尔伯爵是否需要一名秘书。 然后,他让人把信封送了进去。 最后,一个仆人来到他正在耐心等待的门厅里找他,带他穿过一条条走廊,领他走进房间。 拉弗卡迪奥第一眼就看到扔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的《晚邮报》。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瓶花露水,瓶塞打开,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尤利乌斯伸出双臂。 引自第180页 B
他的双脚像是在击脚跳,手帕落到了地上。拉弗卡迪奥急忙去捡,当他弯下腰时,他感到尤利乌斯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同以前老朱斯特-阿热诺尔把手放在他肩上完全一样。拉弗卡迪奥微笑着直起身子。 “我认识您的时间这么短,”尤利乌斯说道,“但今天晚上,我无法克制自己,对您说话就像对一个……” 他停住不说了。 “我听您说话就像弟弟那样,德·巴拉利乌尔先生,”拉弗卡迪奥壮着胆接着说道,“既然您想让我这样。” “您要知道,拉弗卡迪奥,我在巴黎生活的环境中,经常交往的是社交界人士、神职人员、作家和院士,在这些人中,我真正能说说话的人一个也找不到,我的意思是说,能说说我新的忧虑的人。我应该向您承认,自从我们第一次相遇以来,我的观点已经完全改变。” “啊,太好了!”拉弗卡迪奥放肆地说道。 “您是不会相信的,您干的不是这一行,您不会相信,错误的伦理对创造能力的发展是多么大的障碍。因此,离我过去的那些小说最为遥远的,莫过于我今天构思的小说。过去,我要求我那些人物具有逻辑性和重要性,为了使它们更为可靠,我首先对自己提出这种要求,但这样并不合乎情理。我们与其说不像我们最初为我们自己勾画的形象,不如说是在生活中被伪装起来,这是荒谬的。这样做,我们就有可能歪曲最美好的东西。” 拉弗卡迪奥仍在微笑,他期待着他最初说的话产生久远的作用,并高兴地看到这种作用。 “我要对您说什么呢,拉弗卡迪奥?我第一次看到自己面前出现自由场...…您是否理解‘自由场’这三个字的意思?我心里想,它以前已经这样,我又在想,它现在仍然这样,而在此之前,我负担重重,只是因为怀着私心杂念来考虑职业生涯、公众和评判者,这些评判者忘恩负义,诗人徒劳地指望得到他们的报答。从此,我只指望我自己。从此,我一切都指望我自己,我一切都指望真挚的人,我任何东西都要,因为我现在也清楚地预感到我自身中存在着最奇特的可能性。既然这只是纸上的东西,我就敢对这种可能性自由发挥。咱们等着瞧!” 他深深地呼吸着,肩膀往后仰,肩胛骨微微抬起,简直像是翅膀那样,仿佛新的困惑使他感到有点气闷。他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继续说道: “既然他们不要我,法兰西语文学院的那些先生们,我就准备备向他们提供不接受我的充分理由,因为他们没有理由。他们没有理由。”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近于尖叫,强调地说出最后这几个字。他停了下来,然后心平气和地接着说道: “因此,这就是我想象的东西……您在听我说?” “一直听到心里。”拉弗卡迪奥仍然笑着说道。 “并且跟着我的思路?” “一直跟到地狱。” 尤利乌斯又在手帕里倒了花露水,然后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拉弗卡迪奥跨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说的是一个年轻人,我想把他变成一个罪犯。” “我看这没有困难。” “嗳!嗳!”尤利乌斯觉得有困难,就这样说道。 “但是,小说家,谁会阻止您?从您开始想象时起,阻止您随心所欲地想象一切?” “我想象的事越是奇特,我就越是应该提出此事的动机和解释。” “要找到犯罪动机并不困难。” “也许是……但我恰恰不要这样。我不要犯罪动机,我只要促使罪犯去做。是的,我想促使他无缘无故地犯罪,促使他想要犯下完全无动机的罪行。” 拉弗卡迪奥开始更加注意地听他说话。 “咱们把他写成少年:我希望因此能看出他性格高雅,希望他采取行动主要是为了好玩,他常常情愿不要自己的利益,而要自己的乐趣。” “这也许并不常见……”拉弗卡迪奥大胆地说道。 “是吗?”尤利乌斯欣喜地说道,“咱们再加上一点:他喜欢克制自己……” “甚至深藏不露。” “咱们让他爱好冒险。” “好!”拉弗卡迪奥说道。他越来越感到有趣:“如果您的学生能对好奇的守护神言听计从,我觉得他就到火候了。” 就这样,两人依次跳跃,跳过对方,然后又被对方跳过,仿佛一个人在和另一个人玩跳背游戏: 尤利乌斯 我首先看到他在练习。他善于小偷小摸。 拉弗卡迪奥 我想了好多次,这种罪怎么会犯得不多。确实,一般来说,机会只提供给那些不愁吃穿、不会受别人挑动的人。 尤利乌斯 不愁吃穿,他是这种人,我已经说过。但唯有这些机会在诱惑他,并要求他灵活、机智…… 拉弗卡迪奥 也许还会让他冒一点险。 尤利乌斯 我说过,他爱好冒险。不过,他讨厌诈骗。他不想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而是喜欢偷偷地把东西挪个地方。他干这种事确实有魔术师的才能。 拉弗卡迪奥 另外,逍遥法外又使他受到鼓励…… 尤利乌斯 但是,这同时使他的线索被人发现。如果说他没有被抓住,那是因为他让自己做的游戏过于简单。 拉弗卡迪奥 他会让自己做最危险的事。 尤利乌斯 我让他这样思考…… 拉弗卡迪奥 您是否能肯定他会思考? 尤利乌斯 (继续说道)犯罪凶手放任自己,是出于他犯罪的需要。 拉弗卡迪奥 我们已经说过,他非常机灵。 尤利乌斯 是的,非常机灵,因为他行动时头脑冷静。您要想想:犯罪动机既不是爱情, 又不是贫困。他犯罪的理由,恰恰是没有理由犯罪。 拉弗卡迪奥 这是您在思考他的犯罪,而他只是在犯罪。 尤利乌斯 没有任何理由认为罪犯犯罪是没有理由的。 拉弗卡迪奥 您太钻牛角尖了。在您让他处于的情况之下,他是人们所说的自由人。 尤利乌斯 一有机会就随波逐流。 拉弗卡迪奥 我急于想看到他行动。您要让他干什么? 尤利乌斯 嗯,我还在犹豫。是的,在今天晚上以前,我还在犹豫……突然,在今天晚上,报纸的最新消息向我提供的正是我所希望的例子。这意外事件来得正是时候!真可怕:您想想,有人杀死了我的襟弟! 引自第180页 B#
拉弗卡迪奥 什么!车厢里的矮老头,是…… 尤利乌斯 是阿梅代·弗勒里苏瓦尔,车票是我借给他的,是我让他乘上了火车。一小时前,他在我存钱的银行里拿了六千法郎,由于他把这笔钱带在身上,所以他在离开我时有点害怕。他的想法是灰溜溜的,是绝望的,他还有预感。然而,在火车上……那么说,您看了报纸。 拉弗卡迪奥 只是看了“社会新闻”的标题。 尤利乌斯 您听着,我给您念。(他打开他面前的《晚邮报》。)我翻译如下: 警察局在罗马和那不勒斯之间的铁路线上进行了积极的搜查,今天下午在离卡普阿五公里的沃尔图诺河干涸的河床里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昨天晚上在一节车厢里找到的男上衣可能是属于被害人的。这是个衣着朴素的男人,大约有五十来岁。(他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他身上没有找到能确定他身份的任何证件。(幸好这使我可以喘一口气。)他显然是被推出车厢的,推的人相当用力,所以他从桥栏杆上面摔了过去,那个地方的桥正在修,只是用几条梁来替代。(是什么风格!)桥面离河流的距离超过十五米,被害人想必在摔下来后立即死亡,因为尸体上没有伤痕。他只穿着衬衫,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链扣,同在车厢里找到的那个链扣相同,但上面没有扣子……(“您怎么啦?”尤利乌斯停了下来:拉弗卡迪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因为他想到,扣子在凶杀时被拉掉了。)尤利乌斯继续念道:他的左手仍紧紧抓住一只软毡帽…… “软毡帽!野蛮人!”拉弗卡迪奥低声说道。 尤利乌斯抬起头,从报纸后面露出了脸。 “什么事使您感到惊讶?” “没什么,没什么!您继续念。” ……软毡帽,比他的头要大得多,看来是袭击者的帽子。帽子里面皮革上的商店商标被仔细地割掉,所以少了一块皮,形状和大小和月桂树叶相同…… 拉弗卡迪奥站起身来,在尤利乌斯背后俯下身子,以便在他肩膀上面看报,也许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脸色苍白。他现在已不会再怀疑这点:凶杀已被人修改过,有人在这上面做了手脚,在这顶帽子里面割掉了一块皮,可能是拿走他手提箱的陌生人干的。 这时,尤利乌斯继续念道: ……这似乎说明这次凶杀是预谋的。(为什么恰恰是这次凶杀有预谋?我的主人公也许是以防万一,采取了预防措施……)警察确认死亡之后,尸体立即被运往那不勒斯,以确定其身份。(是的,我知道他们那里有长期保存尸体的方法和习惯……) 引自第1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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