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勒在1999年为其著作《性别麻烦》重新撰写的序言中讨论了性别规范的暴力(即“某些形式的性别理想在日常生活所行使的暴力”)与她个人生命史之间的密切关联,并且对“性别的真实”进行讨论。有趣的是,在20年后,对“性别的真实性”(sex is real)的强调再次频繁出现在公共讨论中,这一次这种说法站在了跨性别权利活动家的对立面,并被援引用以反驳跨性别者的厕所权利,等等。但是在99版的序言中,巴特勒已经明确地对作为规范性话语的“性别真实论”进行批判,并认为它作为某种规范性话语与异性恋规范的暴力性有所重合。
我成长的过程对性别规范的暴力有所体会:一位叔叔因为他解剖上不正常的身体而受到监禁,被剥夺了亲人与朋友,在堪萨斯大草原上的一所“收容所”度过余生;同性恋表亲因为他们的性倾向——不管是真的还是想象的——而被迫离家;我自己16岁那年的出柜风暴;以及后来成年生活里,遭遇失掉工作、爱人、家庭的景况。这些都让我遭受了严厉而足以带来创伤的谴责,所幸它们并没能阻止我去追寻乐趣,以及坚持为自己的性/别生活寻求合法的承认。正因为性别在被暴力地管控的同时,它也如此被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要使这样的暴力进入大众的视野很困难。 它不是被认定为生理性别的一个自然展现,就是被认定为一种文化上恒常不变的事物,没有人为的力量能够改变它。……这本书展现的顽强的使性别“去自然化”的努力,是来自一种强烈的欲望:对抗理想性别形态学(morphologies of sex)所意味的规范暴力,同时根除一般以及学术性欲话语所充斥的那些普遍存在的自然的、理当如是的异性恋假设。 引自 序(1999)
如果我们把例子从变装换成变性,我们就无法再从遮盖以及表达身体的衣着,得出稳定的解剖学判断。那个身体可能是手术前的、转化中的、或是手术后的身体;即使“看到”了那个身体也不一定解决得了问题;因为我们用来观察的范畴是什么呢?当一个人稳固的、习以为常的文化认知不足以应付的时候,当一个人不能肯定地判读他看到的身体的时候,正是一个人不再确定他面对的身体是一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身体的时候,在范畴之间的犹疑难决,正是我们所讨论的身体所经历的经验。
当这样的范畴成为讨论的问题的时候,性别的真实也陷入了危机:如何区别真实与非真实变得不再清晰。 这也是一个契机,使我们得以了解哪些我们以为是“真实”者、我们援引为自然化的性别知识者,实际上是一种可变的、可修改的真实。
本书的重点不在颂扬变装,把它当作一种正确的、模范的性别表达(即使对不时发生的贬低变装的情形予以反抗是很重要的),而在说明自然化的性别认知对真实构成了一种先发制人的、暴力的限制……如果《性别麻烦》有一个积极的规范性任务的话,那就是坚持把这个合法性拓展到那些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错误的、不真实的、以及无法理解的身体上。变装是一个例子,意在证明“真实”并不像我们一般所认定的那样一成不变。这个例子的目的在于揭示性别“真实”的脆弱本质,以对抗性别规范所施行的暴力。 引自 序(1999)
目前流行的“性别真实论”建立在公众对这种“真实”的可变性缺少认知的基础之上,酷儿理论并未否认性别的真实性(它既然被提出被探讨,当然是“真实”的),而是致力于批评长期以来“性别真实论”试图否认的性别的表演性和可修改性(无论对于变装还是跨性别),因为这种话语本身便是规范暴力的体现。为什么要反对规范暴力?这又回到巴特勒对自己生命史的叙述——那些我们也曾经或正在目睹的压迫和苦难。
633人阅读